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他不是原来那个人?为什么他没有救他?为什么让他绝望的人偏偏是他?为什么逼他走向死亡的人也是他?
直到现在,他才突然深刻地感受到他的痛苦,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你又凭什么想从他身上得到这么多?你已经毁掉他一次了,为什么还想要毁掉他第二次?”
万箭穿心般的疼痛挤压在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他原来让他这样难过。
苏纨移开蒙住徐清翊双目的手,见他眼珠凝滞,似乎魂魄失守,心无所知。
苦涩翻涌上喉咙,使他轻微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如常神色,将手掌放在他额顶,温柔看着他笑道:“师兄,忘了我罢。”
面前的人僵硬抬眼,脸色比纸还白,他用模糊不清的眸子瞅着他,发了怔。
覆在头顶的手掌乍然发出银光,强势的真元在脑海里流窜,勾出他这一生赖以存活的记忆,好将它们全部清散。
他那双枯瘦的手紧紧扒住酒囊,指甲全都抠进囊袋里,与此同时,手腕上的玉串突然断开,薄青色的玉珠子滚落在雪里,无声地碎裂了。
凄清月光照着皑皑白雪,琼芳「沙沙」飘落,落在昏睡的男子肩头。
大雪纷飞中,苏纨背着徐清翊一步一步朝着山下走去,他没回过头,怎么会知道身后那张苍白面颊上滑过了一串滚烫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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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房内白烛燃尽。
躺在罗汉榻上的男子从沉睡中睁开眼,打量一番四面陈设后,不由蹙了蹙眉。
他坐起身,忽地瞥到窗边有道莲青衣衫人影,不待其人转身,他立刻站起来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尊!”
“回道门罢。”
这人并不多言,知道以他脾性必不会多问,遂丢下寥寥一句话,便推门走了出去。
男子面容略带困惑,像是不知自己为何身在此地,再端视四周,搜寻记忆无果后,也跟上了前人的步子。
待二人御剑往南边去,院子里已然空荡。
青年从暗处走出,平淡看向天边轻云。
“五师叔,消除师尊脑海里有关于您的记忆,真的好吗?”
嫦姝并未先行,亦跟着他走进院里,“师尊他……很舍不得您,如果他并不会阻碍您得道,是否就能待在您身边呢?”
苏纨折回到院里的石凳前,展颜笑道:“我见过他炳如日星的模样,明白他此生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不会放任自己与他共沉沦。”
他收敛起笑意,云淡风轻地垂下眼:“我没办法趁他落在地狱里的时候,将他据为己有,在他面前,我始终做不成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因为跟他在一起时,我欣喜,但也忧惧,我怕他总有一天会从混沌中清醒,然后,后悔选择了我。”
“他身边不只有我,没有我,他也会过得很好。”
慢慢的,他在她眼前淡去身形,变成了拂过手心却不曾被她握住的风,“嫦姝,我要走了。”
“五师叔!”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乍是明白他大约真的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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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玉山景色如故,一切仿佛都与往常无异,那清风朗月的鹤悬真君依旧坐镇高台,即便为龙,亦素负盛名。
身着灰衣的小道士们正在药堂边上的药田里除草浇水,忙活了一上午,人也有些懈怠了,便是嘀嘀咕咕唠嗑起来:
“哎!你们说道门里谁最厉害?”
“这还用问!那自然是掌门了!”
“就是,掌门长得好看,修为又高深,在这世上定是无人能及的。”
“你话别说太满!万一擎霄尊君更厉害呢?尊君可是掌门的师尊!”
“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我还是觉得掌门最厉害!”
见他们越聊声音越大,路过的绿衣弟子掩嘴咳了咳,他们这才闭上嘴,继续认真拔草。
“他们这些刚入门的弟子懂什么,要说以往整个道门里最厉害的,那还得是赭玄道君。”
与他并行的另一个绿衣道士突然说了句。
他听这话不由愣了愣,回首看了看药堂,恍惚间想起他曾有位陈师弟一心想要拜入赭玄道君门下,为此还跟道君新收的弟子在药堂里打了一架。
原来不知不觉中,这么多故人都已远去了。
伏笙殿里种的海棠过了花期,就只剩下绿叶在风中摇摆。
李息垣踏进院子里时,发现树旁多了株病恹恹的绿竹,竹枝上的叶片变得黄不拉几,稀稀拉拉地耷拉着脑袋,像是病入膏肓了。
那雪白云纹道袍的人恰好走出书房:“禹清?”
“师兄!”
李息垣躬身对他行了礼,再将手中的白羽信递给他,“是省寰道送来的传书。”
徐清翊接过白羽信,还未打开,又听他说道:“师兄,你院里这株病竹,依我看,大抵是活不长。”
“顺手捡的,觉得任它死了怪可惜的。”
他拆开白羽信看了眼,便将它收好,行至病竹边,抬手碰了碰黄叶,那叶片就飘落了下来。
瞟到他抬手时,手腕上系着根红绳,李息垣视线停住,仔细打量一番,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已经不着痕迹地拢上了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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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洲近来下了场雨,林间气氛懒散,大多数灵兽都蹲在洞里睡大觉。
少年立在小筑屋檐下,静静看瓦片边的雨滴掉落,雨水滴答滴答地在他耳朵旁边踩着有序的节奏。
直到风过,蟹青杭绸红丝鹤衫的人出现在他身侧,明明从雨里来,却滴雨未沾。
“师尊。”
他侧目看他,笑得柔软。
“你应当知道,我来见你是要做什么罢。”
他朝他摊开手,掌心纹路交错。
陆杳点点头,亦将手伸出来,与他掌心重叠。
霎时,鲜红血丝延伸至半空,互相缠绕,发出柔和的红光。
他再深深看了他一眼,问他:“师尊要走了吗?”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道别了。”
苏纨抿紧嘴角,淡淡地笑一笑,说这话时且带着一些烦恼。
陆杳也跟着他笑起来,显出点孩子气,咧开嘴时露出一排耀眼的贝齿。
执念化解,二人之间纠缠的血线慢慢散开,柔和光芒低暗下来,即将消隐刹那,忽然白光大盛,两人被光包围,眼里只余下对方的脸。
沉在地脉里的万树灵公抖了抖枝叶,苦闷地嘘出一口长气。
莹莹白光消失,身前那蟹青鹤衫的人亦慢慢走远,最终他回过头,目光和善又安详望着他,用那总是低沉温和的语气说道:“阿杳,你再也不会被困住了。”
少年的心突地一沉,抬起栗壳色的眼,内里悲伤汹涌,瓦片上的雨珠落进了他眼眶,睫毛承受不住雨珠的重量,纷纷坠落,他眼里的那场雨下得尤为涕泗滂沱:“不是的,是我的私心,困住了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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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还亮着烛火,坐在案台前提笔写字的男子自书经里仰起脸,透过窗去看院里的病竹。
看了好一会儿,他将毛笔搁在砚台边,走到那株病竹前,替它渡送一些续命的灵气。
黄叶掉了一地,他从地面拾起一片枯叶,抬手时那手腕上的红线也看得更清楚了,红线末端绑着两枚银竹节,只是相互碰撞时,不再如以往出声。
他放下枯叶,怔怔地走进寝阁,来到榻前打开暗格,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彩绘的摩睺罗,还有……用泥土捏成的清衡君。
世人皆知,清衡君的泥塑是没有被刻上脸的,可他手里的这只泥人却被刻上了脸,它敛眸微盻,神姿清发,身穿九色云霞羽衣,头戴辰缨鱼尾冠,腰佩太华流云剑,像是即将要活过来一般。
他的眸光微闪,有什么发亮的东西从眼睛里落了下来,砸在泥人脸上,泥土一遇水,五官很快就模糊了。
指腹轻柔拂去水迹,他拿着笔,再度一笔一划地在泥人脸上刻画出心上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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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大师兄他真的忘记了五师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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