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盖上药盒的功夫,他用食指捻了药膏,磨得圆钝的指甲神不知鬼不觉地刮过手背,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药盒盖上时,食指上的药膏也被擦在血痕处,细微的刺痛传来,片刻又逐渐消隐。
坐到书案前,他推开上头的笔墨纸砚,见对面的徐清翊屈着身子,背部嶙峋的根骨透过衣衫凸出来,其发丝散着,没住整张脸,瘦削的手则死死抓住书案边沿,可看到无名指处因长久执笔写字的关系磨损出来的伤。
别人被红鬼抓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俩被抓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暂时满脑子想的是先走出那扇门看看,要是真的被人牵着鼻子走,幕后者怕是根本不在意他二人是否逢场作戏,但在一切未明朗之前,谨慎行事也是好的。
苏纨身体向前靠拢,顺势推出手中的药膏,左手则覆盖在那只抓住桌沿的手背上。
冰凉感自掌心渗入,他总算明白,这人紧抓住桌沿原是为了强撑住这具摇摇欲坠的病骨——他在这里坐了太久,四肢约莫都麻木了。
苏纨记得徐清翊之前药性发作时全身发热,想来算是挡住了其体内的部分寒气,若是加以利用,说不定能一举两得呢?
手背上突然多了热度,下丹田里的寒意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徐清翊疲倦的眼光投过去,落在其手背靠里侧的那道血痕上面。
记忆深处里的温热感朝自己贴近,低沉的声音似流水淌进了耳蜗:“师兄,虽说他们给你用的药不正经,但尚且能压制寒毒,倒也算个救命的东西,你说对罢?”
徐清翊是个聪明人,对他说这话的心思一览而尽,登时瞳孔地震,肝气上逆,剧烈咳嗽猛袭,整个人像那狂风暴雨里翅膀被沾湿落得一身狼狈的白鹤。
良久,他从散乱的青丝里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灰眸,哑声道:“你错了。”
苏纨闻言眉峰一撩,只当他是不愿「以毒攻毒」,他手指探进他的指缝,稍微用劲,使他紧抓桌沿的手缓慢松动下来。
托起他手的那刻,察觉到这人欲要往后抽离,他适时抓住他僵硬手指,低声道:“这药我试过了。”
徐清翊下意识看向他左手手背上的血痕,不由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绪。
苏纨打开药盒盖用指腹沾了些滑腻的膏体,将膏药轻轻涂抹在其无名指的磨损处,他的模样认真极了,连睫毛都不带颤一颤,仿佛怕弄疼他。
末了他抬起笑盈盈的眼,眼神往斜后方压了一压,再与徐清翊目光交汇,眼底笑意荡然无存。
这一眼心照不宣,徐清翊视线跃过他的肩,将站在门边的沉烟收入眼眶,回目时书案前的人欺身而上,不等他做出反应,已旋即伸出手臂揽住他,将他整个冰冷的身体捞起来。
被横抱在怀,他心下觉得难忍,眉头一蹙,脸上怫然不悦,本能要挣脱,忽听那人在他耳边说了句:“得罪了,师兄。”
怪异的生疏感如水气蒸腾,顿刻侵蚀掉难堪,他带着疑忌举目望向那张脸,总觉得两人之间笼了层薄雾,说不清也道不明。
进了里屋,苏纨俯腰将人放在床榻上,替他拢紧了被子,暗地却磨了磨利齿,起身走向桌前。
他特地挑了碗霜糖莲子粥,端着碗回到黄花梨木雕花架床旁,一手拉来长凳坐下,舀了一勺粥递到徐清翊嘴边。
粥里的热气在放置下早就散去了,只剩碗底带着点点余热。
“喝罢,味道不错。”
他说话的时候既淡定又从容,澄澈的眼里倒映出一张苍白且病态的面孔。
或许是有他以身涉险,尝过了这碗粥后还能活蹦乱跳的,这人难得不跟他作对,半阖着眼喝下了他喂来的那勺粥。
二人都不言语,在一种沉默到接近诡异的气氛里周旋不逆。
这回那沉烟在旁边看戏总归是看够了。
听着身后人告退时带出的闭门声,苏纨眼底阴翳浮出,眉间柔和全然抹去,正色道:“或许你可想过,我等皆被困在局中。”
“此事难言,其间确有玄微深远。”
徐清翊依旧微阖着眼,没有看他。
“我有一事不明,就是这红鬼为何偏偏要对你下药?”
“并非是药,是情思蛊。”
“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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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难怪他防备心这般重, 原来是知道自己被下了蛊。
苏纨视线掠过他先前咬破嘴唇后余下的伤口,伤口已凝成了血痂,在不带血色的唇上特别惹眼。
想起他说的那句「你错了」, 他乍的明白替他压制寒毒的应该是蛊, 把手中的碗放下后, 他顺手从袖中掏出伤药递过去:“你如今不比以往,先把伤养好。”
徐清翊扇形的睫毛微颤,拿余光扫了眼他手中的药盒,别开脸没有应答。
算起来这几日折腾怕是让他力竭筋疲, 身心交瘁,苏纨把药放在一旁,自觉出了里屋,临走留下一句:“你歇息罢。”
再度摊开堆在紫檀鲤龙纹立柜上的画,画卷里的人正目色柔软地朝他笑着, 他用手指捻了捻画布, 暗想:也不知陆杳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寻到这里来,他若是能来事情就好办了。
烛火还在诡异燃烧,看样子是无论如何也燃不尽了。
摆在碗莲旁的红木座错金螭纹嵌铜琉璃香炉里冒出虚无缥缈的细烟, 香气略淡, 似有似无。
里屋传来的微弱咳嗽声, 像是怕吵着旁人,遂在极力压抑。
靠在外榻的苏纨睡意较浅,将这几声咳嗽听进耳里,他睁开漆黑的眼,起身行至珠帘里的床榻前, 见榻上的人把脸藏在阴影里, 躬着腰在裹住锦被蜷成一团, 瑟瑟抖动。
“怎样催动情思蛊?”
他背着烛光发问。
睡在榻上的人沉默了会儿,忽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咬牙切齿道:“与蛊无关。”
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脸面。
苏纨瞥了眼立柜上的画卷,神思一动:“不如我去找那红鬼,就说是它认错了画上的人,看它……”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如此行事,徒增其疑耳矣。”
“所谓兵行险着,你我总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也不是办法,何不搏一把看它是否破绽百出?”苏纨阴险地眯了眯眼,像只不怀好意的狡诈狐狸,考虑到徐清翊的顾忌,他认真道,“你不必担忧莫秋折的魂魄,我自会将他带回去。”
锦被中的人久久默然,成了被刻印在不见光的灰暗里的影子。
不说话就是默认。
苏纨如是想到,即将转身离去那刻,身处灰暗的人偏偏说了句:“是阳火。”
什么?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与蛊无关,是阳火。”
徐清翊的声音显得疲乏不堪,将整个身体拢得更紧了。
阳火?
苏纨这才意识到自己差些把这等事给忘了。
之前他为了帮他,抱着他过了一夜,弄了半天是体内的阳火起了作用。
怪不得说到压制寒毒这事徐清翊总是闭口不言,一旦「阳火」二字出口,多少是带了碾压傲骨的意思,不过他没想到这人情愿放下自尊让他用阳火救他,也不信他会带回莫秋折的残魂。
苏纨敛眼轻笑,其实不论徐清翊是否让步,他都是要救他的,只是他现在无法用真气催动阳火,便收回迈出的步子,沿着床榻边坐下:“我离你近些。”
暖意来得并不热烈,难以与那夜相及,只稍稍驱走一些寒冷,在昏昏沉沉梦境里,徐清翊看到的多是年少时残破不堪的记忆。
不论是木系灵根也好,水系灵根也罢,他永远都在竭尽全力地追赶那人,可惜天赋止步于此,不管他多努力,多拼命,也实在没办法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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