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不给陈慎之这个称心如意的机会,朗声开口道:“齐公子,何处去呢?”
本无人关注陈慎之这个齐国公子,奈何秦皇众目睽睽之下点名,说句时尚的话,这简直便是社死现场……
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陈慎之身上,陈慎之背着身,还没能踏出祭祀场地半步,已然被抓包了。
陈慎之慢慢回过头来,也是他镇定,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早就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陈慎之气定神闲的转过身来,看向祭坛之上的嬴政,嬴政也正凝望着陈慎之,面上似乎挂着笑容,然因着祭坛太过高耸,陈慎之也看不清楚。
那笑容半真半假,和煦温柔,又仿佛是一张虚假的面具。
嬴政又道:“吉时已到,封禅大典马上便要开始,齐公子不参会么?”
陈慎之都被点名了,周围还是秦人的羣臣,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开溜,既来之则安之,陈慎之拱手道:“陛下盛情邀请,慎之岂是不识好歹之辈?”
嬴政微微颔首,道:“既是这般,封禅大典……开始罢!”
丞相王绾与廷尉李斯对视一眼,李斯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便是不想让祭祀按照儒生的章程举行,也不想让祭祀按照法学的章程举行。无论按照儒学,还是按照法学,封禅结束,这门流派都会在朝廷独大,如此一来,这便不是学派的问题,而是朝廷内部的内斗和厮杀。
朝廷中很少有真正的学士,而百家争鸣的流派,都是为了奠定自己派系基础,而选择的最有利的「兵刃」罢了,兵刃的意义,正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与利益,同时打击敌人而存在的。
如今大秦朝廷不稳,内忧外患,六国余孽已经足够头疼,若是朝廷内斗加剧,大秦必然分崩离析。
这一点,李斯看到了,王绾其实也看到了,但是王绾又觉得,封禅大典虽会加剧朝廷内斗,但也能让百姓们看到,秦皇受命于天,令天下来服,加之……王绾是正儿八经的儒学派,因此封禅对于王绾来说,百利无害,一时私心,便没有阻止。
眼下陛下回归,一切必然是陛下说了算的。
李斯嗓子滚动了几下,自己做了这般多,到头来全都是白费,他已经想到了,封禅一旦结束,自己的仕途必然也会结束……
嬴政低垂着头,看着跪在台矶上的李斯与王绾,似乎知道他们在想甚么,李斯的偏执,王绾的犹豫,甚至羣臣各种各样的想法,全都逃不出嬴政的眼目。
嬴政幽幽地道:“封禅大典,告天以功……传朕之令,屏退羣臣,朕会亲自祭拜天地!”
“这……”
“陛下?”
“屏退……”
一时间羣臣纷纷窃窃私语,屏退羣臣这是何意?把所有人都遣出会场?只留下陛下一个人祭拜天地?
“这开天辟地,从未有过啊!”
“正是,这不合流程啊!”
“请陛下三思、三思!”
无论是法家,还是儒家,全都喧哗起来,依靠法家与儒家,捍卫自己的利益的羣臣派系也全部喧哗了起来,如今他们的目的倒是统一了,一致想请求陛下三思。
陈慎之挑了挑眉,不由想到自己个儿以前看过的那些史书,秦始皇泰山封禅,的确邀请了许许多多,零零总总拢共七十余名儒生博士,儒生博士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封禅章程,封禅大典何其隆重,但是到最后,史书中均是未有记载封禅大典到底是如何一个章程,惟独留下——秘密行事这几个字。
这般大的祭祀,无有记录,封禅章程秘密行事,不知给历史后人留下了多少遐想的空间。
陈慎之轻笑一声,看来这秘密,终究要变成秘密,就连当时的羣臣百官,也未能得知这其中的秘密了。
不得不说,秦皇便是秦皇,一句屏退羣臣,亲自祭天,便化解了儒法之争,也化解了朝廷内斗,让那些想要靠着儒学和法学,践踏其他派系的唯利者们,一点子好处也吃不到。
这到嘴的鸭子飞了,羣臣能不喧哗么?
嬴政站在祭坛之上,冷眼扫视着喧哗之众,提高声音道:“怎么?朕还需要下达第二次诏令么?”
“臣不敢!”
羣臣赶紧跪地叩拜,口称不敢。
嬴政冷声道:“屏退羣臣。”
“敬诺!”王绾与李斯领诏,立刻从台矶下来,组织在场羣臣离场,退出祭坛。
嬴政又道:“朕亲自告天以功,唯恐又有余孽宵小前来捣乱,便劳烦二弟带兵戍卫了。”
章邯没想到嬴政恢复了身份,还唤自己「二弟」,当即心情激动,一时间血液沸腾,抱拳做礼,道:“敬诺!”
嬴政想让章邯戍卫的,哪里是甚么捣乱的余孽,宵小倒是有,便是那些想要利用儒法之争,从中获利的官员,嬴政让章邯带兵在祭坛外围戍卫,其实防止的便是他们。
如今好了,羣臣的想法落空,争了半天,甚么也不剩下,祭祀章程保密,秦皇不偏袒法学,也不偏袒儒学,真真儿是一碗水端平。
陈慎之随着羣臣百官离开祭坛,来到外围等候,看着那些焦急,犹如热锅上蝼蚁般的卿大夫们,不由笑了笑,喃喃地道:“大兄可真是端水大师啊。”
秦皇亲自祭天,时间并不长,很快便见他从祭坛走了下来,羣臣赶紧叩拜迎接。
祭天的过程终于结束,但封禅并未结束,除了祭天,还有祭地。
封禅两个字,本就是封和禅。封乃是在泰山祭天,而禅则是从泰山之阴下山,来到梁父山,行降禅之礼,如此一来,封禅大典才算是完毕。
如今祭天成功,羣臣准备下山,今日是万不可能前往梁父山的,今日在泰山之阴扎营,明日一早开始启程,前往梁父山。
丞相王绾早就按照章程,在泰山之阴设立了皇帝规格的行辕,早早令人准备庆功宴饮。
羣臣簇拥着嬴政下山,一路进入山阴的庆功大营,营地里有兵马戍卫,到了此间,便是万无一失了。
魏国的兵马,并着魏豹、魏詹全都被押送进了营地,与此同时进入营地的,还有章邯的部下与陈慎之。
刚一进入营地,似乎便有人忍不住了,一个卿大夫上前叩拜,咕咚双膝一曲,直接跪在地上,连续扣了两个头。
秦朝可不是清朝,并不流行磕头,尤其是连续磕两个头。
那卿大夫咚咚磕头,跪在地上不起来,陈慎之一看,要发难了,接下来又有好戏看了。
果不其然,卿大夫道:“陛下!陛下!请陛下罪裁廷尉李斯!廷尉李斯,阻拦祭祀,行刺陛下,万死难辞其咎!我大秦朝廷,怎能容下如此小人?!”
他这话一出,很多卿大夫纷纷跟上附议。李斯并非是老秦人,说白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年韩国怕被秦国并吞,派遣了大名鼎鼎的水利专家郑国前来「疲秦」,令秦国大费人力财力来修建水利,无心无力打仗,嬴政知晓实情之后大怒,下逐客令,李斯也在逐客令之中,被遣离秦国。
可见倘或不是老秦人,在秦为官到底还是艰难一步的。
李斯出身贫寒,且不是老秦人,从小吏一路混迹到万人之上的廷尉,把无数的老秦人踩在脚下,到底是多招恨,只有老秦人才知晓。
如今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狠狠的捏咕李斯这个「外族」,这些卿大夫怎能白白错失良机呢?
李斯垂首没有说话,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上,似乎无有任何怨言,等待着嬴政的罪裁。
陈慎之看热闹一般站在外围,以前还是在史书上看到这纷杂烦乱的历史,眼下是亲眼所见,可谓是图文并茂,比书本还有意思得多,陈慎之虽是天生「恬淡」的性子,却又怎么会错过如此好戏呢?
不停的有卿大夫出来附议,已然从罪裁李斯,变成大辟、车裂。
车裂的意思很简单,大辟其实就是斩首,看来这些卿大夫们,想要趁机铲除李斯,一劳永逸。
不知是哪个卿大夫,悄无声息的碰了碰王绾的袖袍,低声道:“相邦!您也说句话啊,李斯乃是法派,如今趁机铲除李斯,对咱们百利无害,何不将计就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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