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拂却在他的头发和发带上下了禁制,任凭他怎么拉扯,就是扯不下来。
扶兰:“……”
“这就是你说的,做你的徒弟?”
“原来做你的徒弟,连头发丝都要由你做主?”
谢拂丝毫不介意,轻飘飘说了句,“你若是也同意且喜欢,那便不算是我做主,而是你做主。”
扶兰:“……”
这跟“意见一致是听我的,意见不一致听他的”有什么区别?
掩耳盗铃,花言巧语,玩弄语言技巧。
这人确实与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佛子不一样,甚至是区别很大。
若是他记忆里的佛子,不会烤鸡,不会为他束发,更不会说这种虚伪的语言。
扶兰常常在将谢拂往记忆里的佛子靠拢,将他们当成一个人,可很多时候,或者说是每时每刻,这人都在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他不是佛子,他跟佛子完全不一样。
似乎这样就能让人将他和佛子分开,将他们当成两个人,而从前佛子的所作所为,似乎也正在从这个人、这张脸上脱离。
扶兰很想理直气壮地去恨他,可事实却是,对着这人,他除了委屈难过不舍,再产生不出其他情绪。
他甚至在嫉妒那个没有过往记忆,没心没肺,可以任性,可以向谢拂撒娇,拥有更多和谢拂记忆的自己。
扶兰避开谢拂的视线,“我要休息了。”
等了片刻,却没等到谢拂离开,扶兰转身看去,却见谢拂正脱了鞋袜上榻。
他皱眉道:“你做什么?”
谢拂淡淡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这是我的房间。”
扶兰:“……”
差点忘了。
他心中有气,当即翻身下榻,“那我回去。”
谢拂拉住他的手腕,“别走。”
扶兰心中不禁涌出一股难以忽视的淡淡喜悦。
他皱眉抿唇,却是没动。
随后便听那人继续说:“你的被褥都在这里,别折腾。”
扶兰心中一堵。
他转身愤愤道:“我是妖魔,修为不高也是妖魔,我不需要烤鸡,不需要束发,不需要吃喝拉撒睡觉!”
谢拂动了动手指,便见扶兰老老实实躺下,安静下来,规规矩矩躺在床上,似乎再动弹不得。
不能说话不能动,除了眨眼睛什么都不能做,用实力演绎木头人的扶兰:“………………”
耳边传来谢拂淡定的声音,“鉴于你忘了,现在帮你复习一下,什么叫尊师重道。”
扶兰觉得他口中的尊师重道,其实又名师父的绝对权威。
不许反抗,不许否定,不许拒绝。
扶兰心中憋了一肚子气,想冲着谢拂发泄。然而一只手却将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身边是那人传来的熟悉声音,“睡,你需要休息。”
妖魔确实可以不睡觉,可那不过是在提前消耗自己的精力,长久下去,不仅是身体,精神也会出现问题。
扶兰怀疑谢拂在他身上下了什么法术,否则他怎么会在他说完后没一会儿,便失去意识,彻底沉入梦乡。
而沉入梦乡后,他又开始怀疑,谢拂动了他的梦,否则他怎么会连续几天都是梦到谢拂和白扶兰的相处日常。
不就是那一年时间,一直待在山上没下去,有什么值得记住的?有什么值得挂念的?有什么……值得念念不忘,甚至在梦里还要反复回味的?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没有,可梦中的事实告诉他,那些在他眼中没有半点价值的记忆,就是他打心底里,最为珍视,最为难舍难忘的经历。
从来不是谢拂有多大的本事和魔力,仅仅是他自己便打心底里觉得舍不得。
扶兰……
扶兰……
又是那人在呼唤的声音。
可与之前的唤醒不同,这道声音更像是安抚轻哄。
像是幼儿时期,父母对于婴孩的轻声低哄,带着安抚一切的力量,以及诱人入梦,在梦中沉睡的温柔。
似乎在对他说:“安心睡吧,一切有我。”
扶兰的意识彻底沉睡。
并未看见,身边的谢拂静静看着他。
下一刻,他又急急转头,对着床下低声咳嗽。
“咳咳、咳咳咳……”
猛烈的咳嗽声在屋中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息。
重新躺回榻上时,他又变回那个波澜不惊的模样。
梦中的扶兰流连忘返。
梦外的谢拂彻夜难眠。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
当晨曦的光芒轻轻自窗外洒进来,浅浅落在屋中一片金粉。
迟来的睡意将谢拂笼罩,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入眠,只是不知想到什么,便是在梦中,也是眉心紧皱,不得安心。
扶兰自梦中恋恋不舍地醒来,禁制自动解开,他似乎受梦中的回忆影响,将梦境代入现实。
稍稍转头,一眼便看见梦中那个熟悉的人,失而复得的心情令他一时没忍住,拉扯住谢拂的衣袖,又急又喜地低声唤了一声:“师父……”
话音刚落,他的神色便是一顿,抬眸时,正好与谢拂悄然睁开的双目对上。
四目相对,俱是无言。
第126章 青城山上10
冷月将退, 晨曦正来,凉意也正随着天色渐亮而渐渐退散。
扶兰睡了半宿,一双手却依旧带着寒露的冰凉, 这份冰凉好似也正通过袖子,一点一点地传递给了谢拂,晕染血肉,浸透骨髓。
紧张之下,扶兰的手不由化为了虎爪,像躲瘟疫一般, 将袖子一抛,若无其事地转身,闭眼装睡。
空气安静得不像话,扶兰感觉自己仿佛正被某人静静盯着, 似要自背后将他整个人都看透、看清。
不自在的感觉自脚趾甲蔓延到了头发丝,他却始终不敢转身看一眼。
扶兰……
扶兰……
他好似又听到了那梦中的声音, 呼唤着他,轻抚着他,让他发自内心渴望着转身转头,想看那人一眼。
此时,扶兰才恍然,这些呼唤并非是他想象中的幻觉,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渴望。
他既渴望谢拂对他的照顾,又渴望着自己也能像梦里的白扶兰一般,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回应。
他什么都想要, 却又什么也不敢要。
扶兰闭着眼睛,静静在床上躺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都没听见身后的动静。
他想象中的明嘲暗讽,明争暗怼,通通都没有。
一盏茶……
一刻钟……
半个时辰过去,扶兰终究没忍住,缓缓地,缓缓地转身,视线先下垂,落在自己腿上,又渐渐偏移,余光微微一扫,似要装作几分漫不经心。
却在看清那人表情时顿住,方才的做作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些许失神。
只见他想象中或许一直看着他的谢拂,此时正双手交叠于胸前,躺在竹榻上。
安然闭目,悄无声息。
*
谢拂再次睁开眼时,天色依旧暗沉,却不是他昏睡前那样,黎明之前,即将被黎明驱散的暗沉,而是彻底的黑暗,唯有桌上燃着一支蜡烛,用微光照亮整间屋子。
他以手撑着竹榻起身,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却没看见要找的人,下意识翻身下榻,却在发现自己并未穿鞋时顿了顿。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谢拂转头看去,便见扶兰端着一个竹筒进来。
见他醒来,脚步微顿,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要一睡不醒了,堂堂佛子,要我一个妖魔给你收敛入葬,你不觉得耻辱吗?”
竹筒被重重放在谢拂床头的矮几上,里面的温水荡起一道波浪和涟漪。
谢拂嗅觉灵敏,闻到里面有一丝香甜之气。
那是蜂蜜的味道。
淡淡瞥了一眼扶兰,抬手端过竹筒,一口将其中的蜜水引进,用那带着甜味的唇,上下轻碰,轻飘飘吐出一句:“你也可以任由我曝尸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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