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
在这一场伤寒就要夺走人性命的时代,对方身上受的这个伤没有不明不白地夺走他的性命。
“颂哥儿,这人怎么办?”
天亮了,见一切安稳渡过,吴管家终于能够将吊在空中的心脏稍稍放下来一些。
但如何处理这个伤员,又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你有办法通知东家吗?”宁颂问,“最好别让别人知道。”
“我想想。”
吴管家听到这句“通知东家”心情又安定了一些。
救这位来历不明的伤员,他一是担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危害了自己的安危。
除此之外嘛,就是怕牵连东家。
听宁颂这么说,他好歹松了口气。能让东家知道,说明这人不是什么仇人,也是可以让东家知晓的人。
吴管家下去想办法了,宁颂又回到了房间里。
掀开帐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的人醒了过来,见他回来,目光朝他这边移了移。
“我让吴叔去通知了一心堂的东家。”
宁颂看懂了对方眼神中的疑问,解释道。
已知齐景瑜与一心堂关系匪浅,那么这位齐景瑜的师兄,也应当与东家认识。
更何况,如果没记错的话,东家还曾经领了请这位凌大人回去的差事。
果然,随着宁颂说出自己的安排,床上的人呼出一口气,放平了呼吸。
这就是应允的意思。
宁颂读出了这个含义,没有再说话,侧坐在了床边。
打量了对方的脸色,宁颂习以为常地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在对方趋于凝滞的表情中,他兀自去拧了帕子,又换了一个回来。
“……”
床上的人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院儿里来了别的人,拉着一辆车。
说是送日常用品,其实里面装了不少药。除此之外,车夫也并不是别人,正是一心堂目前能找到最好的大夫。
车门打开,东家从里面跳了出来。
“你不要命了!你知道是什么人吗,就敢往屋里救。”清晨来这么一通,东家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我当然知道这是该救的人。”
先不说对方与陆大人在一起,是陆大人的朋友,就说既满足是“陆大人朋友”又满足“形貌昳丽”这个条件,他就大致猜到了是谁。
更何况,他看了对方的相貌,乐意救。
“……”
东家首先训的人是宁颂,训完之后,才吩咐吴管家带他去见人。
片刻之后,东家从屋里走了出来,对宁颂招招手。
两人一起走了几步,到了花坛。
“伤势不易挪动,人我没办法带走。要让他在这里再留几日,等情况稳定了,我再来。”
“外面的事情我会尽量打理,但这些日子,你要万分小心。”
东家没有说目前的局势,更没有说其他,只吩咐了两句,就匆匆地走了。
走的时候,将大夫留了下来,带走了吴管家。
“这怎么办?”从昨晚上到今早上,郑夫子从头到尾都保持了缄默,到了这时候,终于忍不住问。
“既然如此,还是保持原样。”
有大夫在,他们不用担心对方的伤情,其他的方面,只要保持镇定,按照平常的步调生活便罢。
他相信外面的事情东家能够帮他处理。
如此以来,宁颂与郑夫子仍然是白日读书,晚上早睡。
区别只是在于晚上睡觉的时候,宁颂睡的不是自己的床,而是自己房间窗边的美人榻。
夏日雨停之后气候炎热,宁颂接了大夫的任务,半夜起一次给对方换一次药。
每次换药时,这人都会忍着疼,一声不吭。
出于人道主义,宁颂在这时候会帮对方擦一擦汗,打打扇子,偶尔还会陪对方说几句话。
当然,所谓“说话”,大多是他说,对方听。
温度日渐升高,屋内愈发炎热,宁颂又想办法找了点硝石折腾出了冰来,放在盆里给伤者去暑。
而每当宁颂做这些时,床上的人都会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等宁颂回过头发现了对方的目光,这位伤员才会将目光移开。
一时间,屋内沉寂无声。
或许是小院儿几个人的日常看起来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亦或者是宁颂与郑夫子背景清白,与朝堂相隔太远。
在这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小院竟然保持住了最后的安宁。
在捡到凌大人的第五日,小院外街道上的动静停了。
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与之前那场科举大案持续的消息——
由于各地反应过于大,朝廷终于公布了处理这一封折子的后续。
皇上先是派人拿下了折子里涉及的官员,然后又派了钦差处理这件事。
临州府是事发地,又是情况最复杂的地方,巡抚上奏了朝廷,请了临王出山,这才暂时安定了局势。
但这也只是“安定”罢了。
为了彻底平息学子们的愤怒,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不得已,皇上再一次想到了被自己冷落的前大理寺卿。
在这时候,远在临州的按察使凌大人才被人从一个偏僻的小院儿里悄悄地挪出去。
被带走时,伤势还没有完全好,但好在拄着拐杖,能够慢吞吞地直起身子来。
离别时,宁颂与凌大人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保重身体。”宁颂叮嘱道。
虽然对于朝堂上的事情,宁颂不了解,暂时也不想了解,但为了做官而丢命,显然不是一个合理的情况。
“嗯。”
这些日子的相处,凌恒已经能够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揶揄,眼中亦闪过了一丝笑意。
“那就再会吧。”宁颂提前道别,“祝你一切顺利。”
“好。”凌恒轻声说。
在离开这个小院时,他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他很难对什么东西产生寄托,可这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小院以及小院里的人给予了他风浪中的安稳。
这是他离开父母之后难得的体验。
难得到让他有一丝不舍。
七月,圣旨终于下了下来,久未出现在人面前的东省按察使凌大人穿着官服,身姿笔挺,目光沉稳地接了旨。
看见他出现,无数的目光交汇,都看出了彼此眸光中的恐惧。
当然,他们恐惧的,还有站在凌大人身后的人——那是临王府专门派来保护安全的亲卫。
“这临州的官场要遭殃了咯。”
看到这一幕,有人幸灾乐祸道。
就在外界形势变换不断,时不时都能传来新的消息,小院里的大夫走了,换了吴管家回来。
在吴管家回来的那一日,宁颂拆了自己房间里的美人榻清洗,连带着又换了床上的寝具。
说起来,睡惯了美人榻,睡回到了床上,还是有些不习惯。
“哎呦,颂哥儿,你当时怎么不直接说救的是谁啊。”
吴管家一直是最近才稍稍察觉到了一点端倪,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和宁颂说话。
宁颂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啊。”
虽然他早知道了凌大人丰神俊朗,与陆大人关系很好,可那日黑灯瞎火的,他怎么能看得清呢。
“你呀!”
吴管家怀疑宁颂在瞎说,但是他没有证据。
无奈地恢复原样,打消了继续询问的念头,吴管家唉声叹气地去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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