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筒子楼一瞧就知道已经是很旧的房子了,墙身的漆都褪了个干净,举目一望走廊上挂着衣物的门户也没几家,想来大家早往自己修的房子里搬了,选择继续住在这里的人是少之又少。
棠翎向上看了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正要迈步进去的时候忽然又转身走了出来。
我还以为又被他抓了现行,躲在转角吓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却发现他只是越过我走到了门外的垃圾桶前,也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他把刚刚买来的解酒药扔了进去。
我暗诽一句败家媳妇。
他刚一转身,一楼的声控灯忽然亮了,好像正碰上有人下来,我原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行人,但我听见那个中年男人开口说了句,“是你?”
棠翎好像对他说起了话,却因为距离的关系让我无法听清具体的内容,而那个身穿灰蓝运动外套的中年男人的音量高了棠翎太多,倒是能勉强听见他的回应。
不知为何,男人的情绪突然激烈起来,愤怒全化进声调里,他提声道:“我会差你一套房子?!一样的事情你不知道你爸做过吗?”
“不是一直不敢和我们打照面吗,除了法院那天我连你人影都没见过,结果现在又跑来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很久都没有这样情绪外露过了,男人将话吼完以后只是站在原地有些用力地呼吸了起来,然后泄气一般地跌坐到了楼口的长椅上面。
半晌,他重新开口,语气平静了很多:“就前年吧,你爸的那个司机又来找过我,说这事其实不是你做的,是真的吗?”
棠翎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男人撑着膝盖自顾自道:“……她妈走得早,我又在外面工作,连高考都是她哥送她去的。第一年没考好,又复读了一年,我知道她心里压力大,但我那边刚做上去,确实不是请假的时候,考前那晚我听说同事不管不顾地直接送儿子考试去了,那时候才觉得真对不起她。结果我给她打电话她还跟我说没事,明年等她寒假一起回来过年,让我别买春联,她要回来亲手写。”
“她哥是个混账东西,初中的时候就带女人回家,因为这个没被我少打,估计她小时候见多了觉得害怕,所以从来没跟我们提过这些。”男人刮弄起自己的指节,“现在才觉得,要是她真愿意给我说,我肯定会和她发火,她哪里敢一个人跑到广州去找你。”
“这些年我想过很多次,如果真见到你了我会说什么,我还能怎么骂,我会杀了你吗。”男人声音发沉,“结果这几年过去,我可能是老了,开始觉得再怎么折腾她也回不来了,有时候还觉得,只要你过来讲一声道歉,我说不定就原谅你了。”
棠翎露出了惊诧的神色,怔了许久,然后缓慢地向男人深深鞠了一个躬,他只是那么折着身子,男人叹了口气,迈着步子从他身边走开了。
哪怕那个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街角,棠翎也没有直起腰来。
我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我知道到最后他的整片肩膀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我难受地眯了眯眼,狼狈地把重心交付给坚强的栏杆。呼吸也是,变得前所未有的困难起来。
总是这样,棠翎拿出了他仅剩的自以为是,似乎是想把珠江岸的那套大房子过户给女孩的父亲以作赔偿,不理智且缺乏尊重到了极点,拆下东墙也补不了西墙。
后来我才觉得,他潜意识里一定认为只要到头来什么也没有的人能是他自己就万事大吉,也不知道这种形似自残的举动是打算折磨谁。
棠翎得到了他的结局,我却觉得他离解脱好像越来越远了,万事都跟他较劲,不被接受的赔偿彻底成了漫无边际的惩罚,好让他永远无法抵达自由的港口。
平白地,我忽然生出了一种“终点”的感觉。
结束了,对于棠翎而言好像什么都结束了,成功地被世上唯一需要依挂他的亲人抛弃,成功地把一直死缠烂打的我推开了,也成功地得到了所谓的谅解。
强烈的不安比我经历的任何一次地震来的都要强烈,脑袋被酒精搅得跟一滩浆糊没差,此时此刻我试图站在棠翎的角度来思考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想不出来,我焦急地掉起了眼泪,甚至开始神经质地打起自己的头,最后我只能无助地蹲在原地,县城上的沉厚积云一动不动,就他妈那么压在我头顶,我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不想被棠翎发现我又在自作主张,所以我先他一步往回跑了。
原来我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认识路,跑过记忆里的地标药店之后就有些摸不着方向了,只凭起直觉找起了天使梦,所幸虽然绕了一截,我最终还是回到了目的地。
早知道天使梦是正常歌厅,却没想过竟然能这么正常,连夜场都没有,九点一到大门的霓虹光牌就跟氖气泄漏了一样熄了个干净,只余下后院一条直通二楼休息间的路还有光亮。
望着这架松垮的楼梯,我沉默地在最底那阶坐下了。
等待棠翎的其间,或许我真是太无聊了,或许我只是需要什么事情转移掉我的注意力,在瞧见旁边公共桌上的果盘的时候,我开始无念无想地摘过水果刀削起了苹果。
说来有点搞笑,在这以前我从来没自己削过水果,也因为这份不熟练,最后我把那个苹果糟蹋得像是战后的城市地面,片状的果皮一块块地掉在我腿间,完全就成了废弃的碎裂弹壳。
棠翎和我是不一样的。
那也是我头一回对别人削苹果这种平常举动产生兴趣,我记得他半倚在禅房窗边,能一边看着我一边从苹果的头尾剜出漏斗,他微微侧着刀刃掠过果肉,于是均匀又连绵的果皮就开始从他虎口处泄下,丝滑得一如粉色丝带。
回头一看,种种迹象都表明我是在碰上他以后才开始产生一种名叫“好奇心”的东西的。
以前别说是有耐心观察人削果皮了,连参加奶奶葬礼的时候我都生不出什么探究的心思,只是像个木偶穿上黑衣黑裤,扮起大神桩子来,在里边一站就是一天,爸妈的亲朋好友路过时向我搭话,问我奶奶究竟出什么事了,我真不知道,所以只是像呆瓜一样地摇摇脑袋,然后继续那么站着。
去到美国以后也是这样,每天吃早饭的时候家里习惯播晨间新闻,总会听见哪里哪里又战火纷飞,哪里哪里又灾害途生。美国爹的体液组成成分是肥膘和墨西哥血,对动乱的敏感程度比我们都高得多,所以经常会在这个时段发表悲天悯人的长篇大论,而耳濡目染这么久我却也没能受到零星的感化,心里只觉得这个世界怎么爆炸怎么颠三倒四又关我什么事呢,后来想得久了难免对自己产生怀疑,于是我又开始思考:那还有什么事能和我有关呢?
一直到遇见棠翎以后我才找到了答案。
我意识到我那天在自由国定论算是下错了,我不是在那里找到了四分之三个自由国,而是一百分之两百。棠翎就是那双手,一手拽着世界,一手拽着我,那时候我和它才有了契机正式握手谈和,就像两根电线搭在一处,耀眼的火花随之而生。
一切都只因我遇见棠翎。
第61章
时间彻底成了一个模糊遥远的字眼,长久的出神间我终于听见有人叫我名字,而在这样一个县城里,除开棠翎以外根本不会有人认识我。
我有些仓皇地仰起头来,尝试把脸上的表情控制的体面,估计最后的成果还是不大好看,因为我看见棠翎的眉头皱了起来。
说真的,他看起来比我正常太多了,仿佛刚刚他真的只是出去买了盒解酒药,而经历那一切的人是我一样。
“药呢?”我明知故问,“我的头还是好晕。”
“坐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啊。”我垂眼咬起苹果,“我等你。”
我那样回答着,尾音越湮越弱,最后消失在了夜风里。苹果也是,没咬两下就因为手抖掉到了地上。反应过来之后我麻木地伸手去捡,却被棠翎抬住了手臂,然后目睹着他把那只破烂的苹果踢到了一旁的垃圾堆里。
他没看我,很快也把手松开了:“回去了。”
上一篇:下山后我当武替爆红了
下一篇:和前男友营业后成了国民cp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