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十八年的“用拳头解决矛盾”的准则当然也不能往这个问题上套,陈林虎猛然发现自己所有解决事情的方法忽然都变得不怎么实用,变得行不通了。
张训笑了笑,陈林虎还是年轻,所有事情和想法都是个大框架,全靠本能直觉和莽撞直率的性格来面对他:“先吃饭,你又不饿了是吧?”
北方手工馄饨个儿大皮薄,煮熟后皮里透出馅儿的色泽,汤水透亮,混着紫菜虾皮,点几滴香醋,格外爽口,在冬夜里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是件挺开心的事儿。
但陈林虎这会儿边吃边产生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急躁,一碗热馄饨吃完嘴也烫的跟抹了口红似的。
小店门口接了个白炽灯灯泡,光线打在陈林虎脸上,有种勾人的氛围感,张训忍不住多看两眼,发现自己很有色令智昏的潜质,又觉得自己特别不地道,毕竟人小孩儿还搁那儿皱着眉在苦恼。
张训心里叹口气儿,吃完饭把勺子一撂,站起身拍拍陈林虎的脑袋:“我刚才是不是说了,别急,慢慢来,什么都慢慢的,也给我点儿时间。”
陈林虎嘴唇动了动要说话,就感觉有雨滴落在脸上,阴了一整日的天这会儿终于落下了雨,还没等俩人收拾好东西就噼里啪啦地开始乱下一气。
幸亏他俩是吃完了,周围刚落座的客人捧着馄饨睡觉骂骂咧咧抱头鼠窜,下雨跟往油里浇开水似的让整个街道炸了锅。
陈林虎跟张训帮着店里小姑娘把桌子抬到房檐下的功夫就淋了一头水,雨下的太急,谁都没带伞,都蒙了。
“包,包!”张训把陈林虎手里的电脑包往后拉了拉,“这会儿街上都是乱窜的,小心给你包撞掉了。”
陈林虎盯着倾泻而下的雨幕,忽然把电脑包换了边儿拿,腾出来手悄悄握住张训。
张训吓了一跳,下意识立正站好,遮住其他人的视线:“你他妈发什么疯——”
“跑吗?”陈林虎侧头低声说道,“我拉着你,他们不知道是牵手。”
大雨带来的气味仿佛落地就开始发酵,顶得张训眼眶都跟着酸胀,心里说不清是热还是疼,手指不听使唤地钻着陈林虎的手心儿,分开他的指缝,十指交握地反扣住。
张训控制着声调,努力端出自己平时的气派,手却攥得很紧:“带路!”
顾不得什么视线和目光,这一声就跟踩了油门似的,陈林虎拉着张训冲进雨帘。
大雨中行人匆匆,低头打伞,狼狈前行。
他们仿佛两只逆流前行的海底小怪物,在他人混乱的时刻得到放肆奔跑的权利。
雨夜是宽容的包庇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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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训头回知道在下雨天夜跑是什么滋味,他跟落汤鸡似的站在楼道里,和同样落汤鸡的陈林虎面面相觑,得出一个结论。
“发疯是不是会传染啊?”张训说。
陈林虎笑得露出虎牙:“我还以为你跟不上趟呢,体力还行。”
“瞧不起谁,”张训抹掉下巴上的水珠,“要不是我让雨淋得看不清路,指不定谁打前阵呢。”说完也稀奇,“雨那么大你还能看清?”
“嗯,”陈林虎巴拉巴拉头发,想起来自己的小可怜电脑包,赶紧拉开看看湿透没,“这路我还算熟,闭着眼闻着味儿也能摸回来。”
“收收你那野兽类型的神通吧,我真怕路过动物园人家给你逮进去,回头我想看你还得掏门票。”张训跑了一路,除了浑身湿哒哒的烦人外,竟然跟发泄了情绪似的放松下来。
见陈林虎检查电脑,张训才想起来自己也有怕水的东西,赶紧把手伸上衣兜里。
陈林虎瞥他一眼:“你逮了我就不用进去了。”
“你怎么,”张训无奈地笑了,“非得撩我两句才行。”
说着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陈林虎那张清单被他抚平叠好了,因为上衣挺厚,没让水泡着,张训放下心。
陈林虎没想到这张纸还在张训手里,还以为早丢河里了,立马伸手要抢:“你拿这个没用,还我。”
“掉地上我捡着了,你这怎么还带往回要的?”张训见他急了,笑的不行,边躲着陈林虎边说,“没收啊,省的你老惦记这点儿事儿,是你一学生该操心的吗?”
陈林虎大为光火,俩人因为一张皱巴巴的纸争夺起归属权,甚至马上要开始今天第二次扭打,楼道“咔叽”一声响,廖大爷家的房门打开,廖大爷儿子面黄寡瘦的脑袋探出来,跟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俩:“干,干什么呢你俩?”
楼道里光线本来就差,把廖大爷儿子的脸照得跟小鬼儿似的,陈林虎跟张训差点儿吓得蹦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俩人的关系已经跨了个台阶,平时不会心虚在意的事儿这会儿都被无限放大,陈林虎变得有些敏感谨慎,说话都显得挺不自然,干巴巴道:“没事儿。”
“没事儿还,还滋儿哇叫,”廖大爷儿子狐疑道,“我在屋,屋,屋里,还以为外头俩狗在打架呢。”
张训心头乱跳,但比陈林虎镇定得多,听了这话笑道:“你这可有点儿骂人嫌疑了啊哥,对不住啊,我们路上遇到了,灌一头雨正拧水呢,你还没休息啊?”
这话说的很周全了,连他俩怎么在一起都捎带着给了解释,圆的很自然。
陈林虎抿抿嘴唇,垂下眼。
刚认识张训的时候他光是觉得自己要有这沟通技巧,跟他爸陈兴业诡辩的时候肯定能占上风。但这会儿他只觉得急,急得难受。
廖大爷儿子果然没再多问:“嘿呀你俩这,这是够呛的,跟秃毛鸡似的。我哪,哪休息得好,我爸这两天身体不,不好,夜里睡不踏实,刚,刚眯上眼,我这不是怕你俩给,给他吵醒嘛。”
“骂人你是一点儿都不耽误啊,”张训点头,“行,不好意思了哥,我俩马上就回了,你放心吧,替我们跟廖大爷问个好。”
对方摆摆手,这才把门拉上,还从里边儿反锁,看样子是准备休息了。
陈林虎见张训明显松了口气,他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头回知道什么叫“不可告人”,刚才雨里狂奔的潇洒此刻都受了潮,恍惚地觉出几分苦涩。
他还太年轻,又太不习惯跟世界融为一体,总觉得张训被迫成为他外层的润滑脂,避免他过于生涩而将自个儿置于尴尬的境地。
“行了,赶紧回去换衣服,”张训倒没怎么在意,毕竟比陈林虎多吃几年饭,也更早学会习惯这种情况,扭头看见陈林虎狗啃似的刘海儿,还笑着撩了撩,“你真得换个理发店了,太限制张脸的发挥空间了。”
陈林虎的把张训在虎头上为非作歹的手抓下来,握住了,沉默一会儿,压小声音:“我很快就能学会怎么应付这些事儿的。”
张训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说不好是什么滋味儿,心想换成别人,喜欢谁哪用学这些有的没的。
但这话他说不出口,说出来无异于在陈林虎的倔劲儿上浇油,张训也低声调侃:“你不是四条边儿都直的正方形吗?”
“……正方形也有四个直角,”陈林虎说,“加一起也是三百六十度,我会圆的。”
张训心软得跟块儿海绵似的,忍不住按着陈林虎的头搓了又搓,陈林虎没什么力道地挣扎几下,到底还是放弃反抗,低着头任由张训盘他,一会儿,却觉得张训凑了过来,在他头顶上亲了一下。
“我倒希望你这辈子都别被磋磨成圆的,”张训声音很轻,楼道里的声控灯都没听着,灭了,只有陈林虎能听到这半气音的声音,“我说了,咱们都慢慢儿来,好吗?”
这话陈林虎已经听了几遍,听多了,竟然变得有点儿多疑,以为张训准备靠时间拖拉两人的关系,跟自己划开界限,甩开他的手瞪着他。
张训借着外边儿的路灯不清晰的光线看见陈林虎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又要上劲儿了,捏捏陈林虎的脸:“虎子,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欢你,至少这点我以后都不会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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