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提着那把剑,一步一步朝南门大街走去。
衣衫挂着水珠,在风雨里飘飘扬扬,剑尖流淌着雨水,像溪水倒流在剑刃上。
他静静走在雨水里,然后踏碎了一整个小胡同巷的积水。
冰冷而寒凉的杀气,从他身上慢慢滑落,瞬间铺满了整个巷子。
当南门大街的风雨触碰到剑刃的时候,叶三猛地挥出一刀,头也不回道:“滚回去!”
云清听见了,然后用他温温和和的语气道:“不会滚,你教我。”
他的手指握住剑柄,白到近乎透明的指尖带着柔顺弧度,如振翅欲飞的蝶。
下一刻,那只蝴蝶猛地扬起翅膀,自胡同口带着锋利剑光,飞落在人群里。
一瞬之间,烟飞云动、人仰马翻。无数血雾散落在雨水里,落花一般。
他握着长剑,语气颇淡。
“叶乘风,这又不是你惹的事。”
这是我惹的事。
所以我一定要来。
天幕,渐渐撕扯开一条裂痕,日光缓缓降落在人间。
日光下,无数剑影腾空而起,修士们御动的飞剑,如雨丝一般,朝两人兜头冲去。
当漫天剑雨都来临,他要怎么躲?
叶三看着日光和雨水下的剑光,猛地向前踏出半步。
然后他,劈下了一刀。
他的刀,静止在半空中。
当初他拦住白见尘的一剑,如今他,为何不能拦住这漫天剑雨?
天地中的灵气迅速集聚到雨幕之中,剑网下,叶三的长刀爆发出一股雪白的亮光。
他的一刀劈在空中,漫天灵气聚集到长刀中。
他迅速触摸到天地里的灵气,然后推演它们游动的方向与速度。
叶三的丹田气海,被迅速抽干,他紧紧盯着刀尖,汗水和雨水从额头上滚滚而落。
整个天地之中的剑网,有一瞬间的暂停。
它们暂停在天地里,嗡嗡直颤。
云清在这短暂的暂停里,提起剑冲了出去。
他的长剑在半空中飞滑,剑锋回转的无数个间隙,锋利的灵光在很多个喉头恶毒刁钻地划过,半空中骤然升起无数蓬血水。
刀尖飞点、飞滑,灰色的衣袖在空中飘舞。
在剑光消失在最后一蓬血雾中,他收剑后退,寂寂然停留在叶三身边。
天地之中的剑网,一瞬间零落成雨,散乱无力地倒落下来。
修士们挣扎着站起来,叶三看了看云清,然后提起刀,往前走了几步。
大学官看着叶三,说道:“他杀我道院的人。”
叶三点了点头,看看在雨水里蔓延开的血水,道:“所以,现在轮到我了。”
有些时候,流血是无法避免的。
这不是为了争夺对错,而是为了争夺说话的机会。
他要怎么证明自己的力量足够强,证明自己的力量足够大,怎么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怎么在无数的不信任里活下来?
于是他猛地劈向了大学官,他顶着强大的威压,那一刀的华光自半空升起,然后切断了一切雨幕与灵力。
长街上响起无数沙沙的声音。
是雨水敲击石砖的声音,是树叶自枝头滑落的声音,是刀光撞击在无数雨水上的声音。
狂暴愤怒的灵力伴随着刀光,尽数泼洒在天地里。
半空中的无数落叶,一瞬间粉碎成沫,碎末再度飞射出去,在墙面上击打出无数细密的孔洞。
天光骤亮,乌云尽消,黯淡日光落在叶三潮湿额头上,泛着一层水色。
雨渐渐变小了。
血渐渐变多了。
那一刀纵横三百米长街,斩落沿街无数落叶,自大学官胸口横穿而过,自数十名修士胸口横穿而过,将南门大街尽头的两棵老树,拦腰截断。
他站在雨水里,提着长刀,再次问道:“我说,教谕大人不是我杀的,这次你们听见了吗?”
太阳渐渐往西山沉落,血迹中的人们再度爬起来。
细细密密的小雨里,一辆马车迎着风,自南城门疾驰而来。
苏蕴手中缰绳在半空中一扬,眼前的细雨登时四分五裂。
他的青色衣襟上,有很多斑驳的血迹。
叶三看着那辆马车,轻叹道:“师兄,你来了。”
在无数人怨毒或惊惧的目光里,他拍了拍云清的肩,道:“喂?”
云清眨了眨眼睛,道:“抱。”
话音刚落,他手中长剑化作碎片,迎风撒去。
叶三下意识伸出手,云清非常干净利落地倒在他怀里。。
雨水淅淅沥沥地响,缰绳在空中荡响,叶三抱着云清跳进车厢,司天玄冲他们微微一笑。
血水和人群中,一道苍凉声音远远传来。
“司天玄,在下求你,带我去司南天请出司家十三叔的明华水镜!”
司天玄霍然起身,他站在路边,远远看着一身疲态的姚闻道。
“姚学正,十三叔的明华水镜需以神魂为引,此一去,你没命再回头。”
姚闻道猛地跪在积水里,怆然道:“司天玄!老师大恩,做学生的无以为报,只有用这一条性命,去为他查出真正的凶手。”
他在地上狠狠将头砸了下去,道:“待我身死魂消,明华水镜必然能够牵动老师神魂,照出他死前的画面,纵然不是为了老师,您难道不想洗刷叶小先生的不白之冤吗!”
他的头和双手抵着地面,声音里几乎能滴出血来,“明华水镜需一年炼化,一年之后,叶小先生当再无冤仇,老师此生不能得见您凌云展翅的模样,只盼小先生,年年今日,遥祭老师一杯水酒。”
叶三猛地将头砸在车厢上。
他轻轻放下云清,然后俯身走出了车厢。
在无边的雨丝里,他一步一步走近了姚闻道,低声道:“请您放心,无论是谁杀了教谕大人,我都会记住的。”
他看着姚闻道,慢慢说道:“请您放心。”
他只能说,请您放心。
他不知道,姚闻道能不能放心。
姚闻道直起身来,将夹在腋下的一把破旧油纸伞递给叶三。
那把油纸伞很破旧了,上面还打了三两个补丁。
“老师始终藏着这把伞,倘若您有一天想起当年的事情,还请……带着这把伞,去他的墓上看看吧。”
叶三眯起眼睛,天边,残照的夕阳映出一片嫣红血色。
在这条充满了雨水和血迹的长街上,在无数惊惧或者敬畏的目光里,叶三一步一步走近了马车。
走上马车之前,他忽然扭过头,朝姚闻道长揖一礼,道:“姚先生以性命换我清白,只请姚先生放心,教谕大人的仇,我记得的。”
这条血腥的长路上,黑色的马车载着苏蕴和两个少年,无声地驶向城门口。
马车的背后,无数修士在挣扎,然而那些挣扎的目光里,没有一个能够积聚起拦下马车的勇气。
小母羊一扭一扭在水洼里冲马车跑了过来,然后被苏蕴一把揪住脖子扔到车厢里。
风中传来苍凉的缰绳声响,夕阳的红色包裹住每一个人的脸庞,残留的日光将马车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苏蕴的声音远远地穿过雨幕,“上京啊,走了——”
静静站在荒山边的秦无念,似心有所感般,忽的扭头一笑,自语道:“上京啊……还真是,留不住人啊。”
他的黑袍下,血迹慢慢浸润在湿润的泥地和草丛里。
正元十三年盛夏,青城山小师弟年满十七,于上京南门大街怒斩十七人。
此一役,青城山与清虚宗数百年盟约,彻底崩裂。
第79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
上京的某座府邸中,张庆看着眼前的马夫,道:“回来了?”
浑身湿透的马夫急急忙忙道:“我哪儿敢跟苏蕴的车?回头我再去青城山找他。”
说到这儿,他忽然抬头道:“这次行程算公费吗?”
张庆一脚揣在他的腿上,道:“滚,滚滚。”华英刚落,他看着眼前的马夫道:“回来得正好,先把那二十杖领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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