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该恨谁怨谁,自甘放弃千年修行,藏身于雷峰塔下。可我若是她,既然天道不让我活,那我必定要逃出囚笼,好挣开这天道看一看,所谓的天地不容是什么东西,所谓的天道苍苍,又是什么东西。”
云清的语气温和而从容,声音低得有些听不清,叶三却听出一点决然撕裂的意思。
叶三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大湖。湖水清澈,水草幽密,旷野的长风毫无阻拦,吹得满目芦叶尽折腰。
无论如何,当初他亲自从黑森林里带出来的魅灵,正在一步步长大。
他学会了喜欢,自然也就学会了恨。
可茫茫天下,想要杀死一个魅灵的修士,实在是多得数不清。
那这天底下,他又可以去恨谁?
叶三看着大湖和青山,开口道:“在石桥村的时候,魔宗的修士要杀我,我那时候不知道该恨谁,虽然凶手已经死了,但我心里还是有恨的,所以我只好去魔宗亲眼看一看。”
云清看着他,温言道:“我不恨,我只是不明白,所以我也要去看一看,那所谓的天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叶三笑了笑,抽出长刀,在沙地上挥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挥了一刀。
长着杂草的湖边沙地上,出现了两条笔直的平行线。
两条刀锋一直向芦苇丛里伸展,隐没在无数叶片里。若有若无的一点灵力在沙地上徘徊,很快消失不见了。
被劈开的芦苇叶,微微地晃动。
叶三看着那两条完全不相交的刀锋,说道:“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然后我们一起走。
叶三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没有半点让人拒绝的余地。云清对于这种聊天方式并不反感,他看了看地上的两道刀锋,慢慢地笑了起来。
他说,“可以的。”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确实觉得这是一件可以实现的事情。
第84章 两种心思一碗汤
傍晚的青山里,有很多鸟雀归巢的声响,算得上悦耳。
云清在灶台边切豆腐干,切茨菇,切咸菜。
叶三没有立刻回到他山顶的屋子里,反而在云清的屋子里呆了一会儿。
他不仅呆了一会儿,还很自然地准备留下来吃个晚饭。
叶三坐在门外逗了逗羊,然后扭过头来问:“今天煮什么啊?”
他随口问问,就像在上京的那个小院子里,他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来,问云清晚饭煮什么。
这对他们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们从黑森林出来以后,一直在同一张桌子上吃早饭和晚饭。
看到叶三坐在门外凳子上,云清一句话也没有问,很自然地拿出了两份碗筷。
叶三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修士给另一个修士洗碗煮菜劈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修士不会缺钱,修士可以有很多仆从。
修士也不会弯下腰,给别人切菜端碗的。
云清也没有想过,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十多年前的他,连菜刀都没有碰过。
直到两份筷子和碗摆在桌上,叶三才舒了口气,觉得上京小院子的生活又回来了。
云清拿毛巾擦了擦手,扫了一圈灶台上的菜,道:“咸菜茨菇煮个汤。”
叶三听到咸菜两个字,忍不住头痛道:“怎么又是咸菜?夏天都过去那么久了,又不是热得吃不下饭的时候。”
上京小院子里的生活,带着那时候的咸菜汤一起回来了。
叶三听云清说了句什么,但隔着墙没听太清楚。他刚要问一声,就看到云清提着布兜走出来。
云清指了指镇子的方向,道:“那我去打点肉回来?”
叶三看着云清,想了想道:“我就随口一提,太晚了,不折腾了。”
云清应了一声,又往屋子里走。叶三支着头,刚好看见他一截头发从眼前飘过去。
头发已经长得挺长,铺在背上,快到腰了。
察觉到背后的目光,云清就再次转过来,问道:“怎么了?”
那段头发很软而且黑亮,叶三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云清就走过来,然后坐在旁边的草地上,安安静静等叶三说话。
叶三看着他后背的长发,就想到黑森林第一次见到云清的时候,天边有一条蓝色的湖,眼前有一截黑色的长发。
他伸出手抓了抓云清的头发,柔软的黑亮的发丝,流水一样从手指缝里淌下去。
然后叶三掏出一根布绳,干净利落地给他扎了个马尾。
他抓了抓云清的头发,说道:“这么乱糟糟堆在背上,你也不怕拖到锅里。”
云清僵了僵,伸手摸了摸脑袋后的辫子,什么也没有说。
叶三看着远处的夕阳,道:“坐会儿吧。”
坐会儿就是坐会儿,他们两个人坐在夕阳下的青山里,远处的火烧云灿烈如霞,在地上铺洒一层浓厚的金光。
叶三只想安安静静发一会儿呆,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大青山里的每个人都很好,他相信那位未曾谋面的二师兄一定也是个很好的人。但是自出生开始,那拯救了他无数次的第六感再一次回来了。
与以前任何时候都不同,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他抓不住,所以他把云清抓过来,两个人一起发呆。
直到太阳下山,云清才被放回屋子,开始煮今晚的咸菜汤。
他将灶膛里的火点上,然后去铜镜里扫了一眼。
镜子里有些乱的马尾一闪而过,他低头开始淘米,米晾在一边以后,他又走到镜子旁边,认认真真看着铜镜里的马尾。
这张脸看了十七年,反倒是当年的模样有点记不清,云清仔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然后伸手抓了抓辫子。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叶三那触碰过头发的手指,云清的耳朵微微地红了起来。
饭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灯光昏黄,叶三喝了一碗汤,然后默默地放下筷子。
云清舀了一勺汤,看了看他道:“太咸?”
叶三摇了摇头,组织下语言道:“我觉得……哪里不太对。”
云清夹一筷子炒豆干,道:“这里不是上京,几位师兄都是很好的人,我并不觉得你有需要担心的地方。”
叶三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心里的不安再一次扩大,“身边,我总觉得,身边有哪里不太对。”
或许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他决定放弃这个话题,再喝一碗汤。
在他低下头拿起勺子的时候,对面的云清刚好抬起头,一双冰凉漆黑的眼睛里,浮上一点模糊的情绪。
于是云清放下了筷子,他觉得咸菜不是个很好的菜色,总之他今晚是吃不下饭了。
叶三从衣袖里掏出了李见青的纸条,纸条上写着一句废话。
“除了血瀚海,大翊没有魔宗功法可寻。”
叶三没好气地在心底骂了一句脏话,被骂的对象自然是远在上京的张大人。
在张庆打了无数个喷嚏以后,叶三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京兆府那位张御史,并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
他更是一个喜欢说实话的人。
所以他说大翊没有魔宗的功法,那么大翊的每一寸土地上,一定连魔宗功法的渣子都没有。
张庆用三个月的时间做了排除法。这项工程琐碎而不起眼,但是耗费的人力不是一般大。
一个人说出的话能让别人无条件相信,本身就需要强大的实力来支撑。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
叶三用桌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端详着手里那一行小字。
指肚上的湿意透过毛糙的宣纸,渐渐晕染出一点深色的痕迹。
然后显露出更小的一行蝇头小楷。
“魔宗四句二十八字诀……”
叶三顿时像被火烧到手指,匆忙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到衣袋里。在修炼的问题上,他从来没有瞒过云清半个字,但只有这张字条,他想藏起来。
那张字条很诱人,也很恶毒,当然更危险。私藏魔宗功法的罪名,何必再拖一个人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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