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奋力仰起头,高高扬起双臂,双腿微微后退,然后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两个鼓棰齐刷刷撞击在牛皮的鼓面上。
战斗的鼓声扎根在每个血瀚海信众的骨血里,粗粝的皮质鼓面震动不休,苍凉的声音顺着长风蔓延到四面八方,碧眼卷发的姑娘高举着坚硬的鼓棰,再一次轰向了白色的鼓面。
白色是魔宗最为尊贵的颜色,它代表着长生天与灵魂,因此白鼓又有另一个名字,唤魂鼓。
白鼓祭奉长生天,鼓声响,则死战。
战士们前进的脚步不会停下,死去的灵魂会被白鼓指引,回归到长生天。
白鼓下的战场会充满鲜血和伤痛,但是我们终会有再度重逢的那一天。
沉默的人群聆听着鼓声,在沉重的声响里,他们不约而同合起双手,看向了白鼓前方的年轻人。
叶三站在风里,鼓声敲击的时候,就连风似乎都在震动,他的长发在半空中不时舞动,几乎与鼓点扯成一线。
沉默的人群看着沉默的他。
没有人问他的名字,也没有人问他的来处。
能够在白鼓指引下带领所有人走向战场的,向来只有一个人。
所以他不需要用任何手段和言语再去解释自己的身份。
叶三缓缓抬起右手,平托至身前,微微屈起的手指本应该抓住历代掌教的佩剑,可如今他的手里空无一物,只虚虚握着一团空气。
他的指尖散发出极为浅淡的光芒,那些光芒牵扯着天地里的灵气,渐渐流聚到身前,爆发出一团白色焰火般的光芒。
不借助任何武器,牵引天地里的灵气,无数团白色的灵光会在血瀚海的长生天祭典中盛开。
人们看着那白色的如同礼花般的光芒,无声地合掌跪倒。
三千人跪倒在坚硬的地面上,膝盖与大地相撞,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起伏沉闷的声响。
叶三站在鼓下,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与牦牛,缓缓开口道:“请白鼓。”
人们用额头触碰坚硬泥地,过了片刻,方才齐刷刷喊道:“请死战!”
喊完这句话,他们猛地抬起头来,用力呼喝道:“请死战!”
叶三在人潮中向前走,两边的人群无声再拜。
他们不需要知道血瀚海里发生了什么,也不需要再问血瀚海里的掌教是谁。
长生天的恩泽在于,只要他们诚心诚意地信奉上苍,那么长生天的影子一定会回到他们的身边。
无论在多么关键的时候,无论掌教用哪一个身体、哪一个身份,他一定会回来。
长生天永不会放弃他们。
叶三行走在伏地的人群里,沿途的信众们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将泥地生生抠出洞来。
他环顾人群,声音无比平静,道:“我与诸位,死战。”
汹涌的呼声再一次淹没了他,老人、孩子与青壮年跪倒在地上,呼唤道:“死战不退!”
叶三一步一步走至人群的尽头,他朝着人群微微弯腰,伸出手掌覆盖在心脏上,道:“愿我们的灵魂,在长生天相会。”
伴随着这句话,急促的鼓点再一次敲响。苍凉的鼓声几乎与心脏形成同一节奏,滚烫的热气从胸膛里涌起,黑压压的人群虔诚地叩伏在地,齐声呼喝道:“蒙哥!”
在北方的血瀚海里,冰川早已融化,一只有些苍白的手猛地从积水泥地里探出来。
那只手上沾满了泥水和血水,看起来分外狼狈又诡异,血水不断从胳膊上流淌下来,噗噗地往泥地里滴。
失去阵法维持的血瀚海,冰雪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融化,只剩下细小的薄冰块。
云清喘了口气跪在地上,左手扣死在野狼的脖子上。白狼雪色的皮毛早已被血水浸染,混合着泥浆看起来无比脏乱。
白狼的脖子上赫然两个血洞,云清用两只手撑住身体全部重量,半张脸上全是狼血。就连白色的长发和睫毛上,也沾满了泥水和兽血。
腥气从嘴里往鼻腔肺管里直冒,让他有些反胃。云清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最后会变成他和几条野狼的肉搏。
狼身上的剑伤洞穿了要害,血水直接扑到他脸上,使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喝血的鬼一样。
他撑着长剑站起来,一步一步慢吞吞往前走,强烈的眩晕感让他有些站不稳,而他半身泥水半身血水的模样,看起来比上京臭水沟边的乞丐更狼狈。
当年清虚宗白露丹枫之下的三山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可他早已不是一个人了。云清最后看了一眼血瀚海,然后用力往前走。
吸饱了“代价”的阵法彻底崩溃瓦解,从这片大草原上消失。
他付出了足够的代价,终于活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着清澈瓦蓝的苍穹、无垠碧绿的草原,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由衷发出一声叹息。
其实他走起来觉得有些痛,还觉得有些眩晕。于是他忍不住想到了叶三,无论是黑森林里将他背出去的叶三,还是上京将他抱上马车的叶三。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并没有在结界外见到叶三,所以叶三一定被困住了脚步。但是这种时候,他很想见到叶三,叶三也一定很想见到他。
你不方便过来,没有关系的,我去找你。
就像你在黑森林里找到我一样,在这片青天之下,只要活着,我们就会有再度重逢的那一天。
云清渐渐地,就变得高兴起来,不止是活下来的那份高兴,更多的是对于久别重逢的隐隐期待。
于是他迈开脚步,在泥浆里一步一步奋力前行,他越走越快,甚至没有来得及停下脚步,将自己的脸洗一洗。
他微微弯着腰,用双手抱紧手里的长剑,任由长风吹干脸上的血迹、头发上的泥浆,也没有停下脚步。
草海之上,鼓点疾响。
叶三的目光穿过草海,停留在不远处的铁骑之上。
乌压压的骑兵伫立在草原上,战马有些不安地躁动,来路的野草尽数被踏平,生生压出一条不太直的道路来。
领头的黑甲骑兵摘下头盔,对着叶三微微点头致意道:“我尊敬血瀚海的大人们,请您拿起武器来战斗。”
叶三扫视一圈周围,几乎要习惯性伸出手,从云清的手里接过自己的武器。
他在战场上迅速恍惚了一瞬,在近乎两年的时间里,云清站在他的背后,他会擦干净那把刀,在战斗前递给自己,也会在战斗中站到自己背后。
叶三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随手抽出一把祭司的剑,拿在手里晃了晃,然后在空旷的草叶上冲了出去。
在他起身的那一刻,身后的信众齐刷刷起身,他们低伏着身子,手里提着或新或旧的武器,朝着无声的铁骑冲了过去。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人群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在草原上冲刷开。
在混乱的人群和战马中,叶三和将领的身前全被留下一大片空白的场地。
所有人的都分出一两分注意力,放在了他们身上。
他的双脚在草地上急速前行,由于跑动得速度太快,几乎把草皮都掀翻,面对威压的将领知道修士的力量,因此不得不用十二分的注意力来对付。
出于对血瀚海和力量的敬畏,在狂风中,他的神情非常严肃,身前的数十把铁刀挥舞成密不透风的银网,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武器之后。
面对着那股疾驰而来的力量,他用力握住腰畔的长刀,尝试着拦截那一剑的力道。
叶三冲至铁蹄之前,长剑一甩,银色的光亮泼头朝身前砸去,然而那道剑光擦过将领的头顶,紧贴着草皮如急电般向远处急奔,一剑斩在铁骑最后不显眼的几匹马上。
周围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马和马背上的修士一起炸成了血浆。
他将目标掌控得很好,铁骑里的修士也藏得很好。但是叶三对于灵气波动的痕迹实在太过敏感,人群背后修士藏不住的灵力,像是在夜晚大放光明的烛灯。
一击之后,他握着剑急速后撤,在人群里一隐而没。有了戒备的修士们瞬间反应过来,从马上翻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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