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血腥味在一瞬间蔓延,树林沙沙作响,飞鸟还在枝头停留。老树的新芽正长成,而脚下的蚂蚁正在匆匆搬家。
叶三紧紧握着手里的长刀,紧紧盯着眼前的光幕。很多次在黑森林里打猎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然而自己遇到的危险,与眼睁睁看着死亡在面前降临,是两回事。
云清趴在地上,浑身的衣服被光幕割开无数细小的裂口,而皮肉上渗出的鲜血滚珠儿似地往外淌,并在身边的草叶上滴坠。
他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半个身子被光幕卡在林子里。灵气汇聚而成的结界就像一排密密麻麻的钉子,将他直接钉在了地上。
叶三眼里毫无半点慌张或者恐惧,他异常安静地看着身前的一切。大量的血水从云清乌黑的头发里流淌出来,苍白过分的脸上,早已染成红色。
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
魅灵也是会流血也是有心跳的……不知为什么,在这种场景下,叶三想到了这句毫无紧要的话。
但是……血流干的话,会死人的。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云清。”叶三喃喃道,而现在卡在地上的人,应该听不见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他非常、非常讨厌这种令人恶心的感觉,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送死,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云梦泽上,渐渐有雾气蒸腾,水鸟张着雪白的羽翼,在湖面上一滑而过,荡起一片细小的涟漪。
叶三看着云清,鼻腔乃至肺管里全是血腥味,厚重得不透气的味道直扑脑门,让他忍无可忍。
从很小的时候,叶三就觉得,自己真的挺没心没肺的。老实说,一个从小没爹没娘,没有兄弟姐妹的人,对于亲情或者友情的观念,可能真的会比一般人淡薄很多。
他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在乎的,算起来,他们认识也才几天的时间。
然而这几天里,星光下的经书、洼地里的清风和开满山岗的金桔花,此时此刻尽如潮水般卷入脑海。
那天月朗星稀,白衣的少年站在晚风中,问:你究竟为什么要修道?
因为我想活下去,叶三想,活下去,变得足够强。
那么……身边的人,是不是也能活下去?
光幕里的鲜血还在蔓延,白羽的水鸟才刚刚滑翔至半空,叶三笔直站在地上没有挪动过的两条腿,猛地腾空而起。
狂风扑面而来,少年拔刀起身,他没有细想,没有犹豫,没有回头,哪怕眼前这道光幕汇聚的灵力已经显现出足够震撼的威压。
他在风中飞跃,血水在草地里流淌,叶三猛然将身体往前一倾,带着全身力量,整个人从半空砸了下来。
一个普通人的身体冲进了结界里,无形无色的光幕瞬间扭曲,莹润的光芒在天地里撕扯、游离,像一壶瞬间烧开的茶水。
无法抵御的威压让云清整个人跪伏在地上,他用双手和膝盖勉强撑住自己,猜测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只是类似于一股重量瞬间包裹住了他。
像被巨石压在背部,叶三深深吸了口气,手指一根根地,几乎掐到泥地里。阴柔而蛮横的力量从身体里穿刺而过,不痛,但动不了,五脏六腑在这股力量之下,甚至产生了一种被撕扯到位移的错觉。
“蒙对了。”叶三压低声音道,由于身上结界的力量实在太沉重,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嘴里蹦出来的。
然后叶三看着身底下浑身是血的云清,努力挂起一丝微笑,道:“果然,对普通人没有什么伤害。”
刚刚经历了一场假想中的生死挣扎,叶三的心情也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他背负着千斤的力量,整个人被钉在地上,手指已经深深地陷在了泥地里。
他紧紧盯住云清那一张全是血的脸,咬牙道:“爬,你给我爬出去。”
云清静静地躺在地上。
浑身割裂般的剧痛在一瞬间消失,那股缠绕着血肉的灵力咆哮着在半空挤压,却迟迟无法落到自己的身体上。
在方才那一场耗尽全身感知的剧痛里,他什么都察觉不到,只有一丝随着叶三飞扑过来的风声,落在了耳后。
云清在那静悄悄的风声里,打了个寒颤。
然后他浑身开始颤抖,尚未恢复的伤口里,血一滴滴滚落到地上,他的手急速地在地上挣扎,几乎在草地上画出无数道鲜红的长印。
浑身被血染湿的云清,用尽所有力量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那黑色的长发铺散在他的脸上,以至于一点点表情也无法看到。
在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里,叶三忽然听到了云清的声音。
从黑发和血光下,他近乎绝望地喃喃道:“对不起……”
他在这种当口,无论是灵力还是情绪都有一瞬间的崩溃,云清视线很模糊,思维很混乱,之前的记忆颠倒着充斥着脑海。
叶三的表情在重量挤压下,有些变形。
他看着趴在地上忽然混乱的云清,想,终于等到一句道歉了。
虽然来得很不是时候,也并不是很像样的道歉。
紧接着,整个洼地里的鸟都听到一句沉而微怒的声音,“爬出去!我不想死在这儿。”
蓝天之下,群鸟惊飞。
云清努力用胳膊支撑起上半身的重量,模糊的视线里,红色的血线不断滚落下来。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而滚烫。心脏急促地蹦跳,几乎从嗓子眼里弹出来。而肺部和喉咙变得异常干渴,血腥气从嗓子里里慢慢泛上来。
他茫然地努力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不断晃动、模糊的世界,用力在地上往前一点一点挪动。
这时候他已经不太能够思考了,整个脑子里都翻来覆去地想:往前、再往前一点儿,到前面那块石头那儿,差一点点、快到了。
身体已经不太受控制,只是为了往前而往前,从伤口里滴落下来的血,湿漉漉地渗透进身边的石头缝隙里,一小株野草在血水里,探头、开花。
春风自南方远远远远地吹拂而来,石桥村的冬天已经快要过去,老树上的新芽正在努力生长,而血水覆盖的那片泥地里,想必在今年三月三的时候,能够盛开一大片明媚金黄的野花。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垂死;然后挣扎;挣扎之后,又迎来新生。
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惊飞出去的鸟儿才刚刚归巢,而黑色的石缝里,也刚刚被血水浸透。
云清一把抓住身边的石块,艰难地翻了个身,整个身体几乎蜷缩成弓。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条缝,那双光着的脚,还落在叶三的身下。
是很远很凉的风,从地面上吹起来,吹到了他的脸上。云清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动一动脚。
冰凉的湖风,清甜的花风,柔软的林风,此时此刻一起从远处呼啸着狂奔而来,大自然四面八方都是长风,它们温柔地抚摸着躺倒在地上的魅灵,像吹响的安眠曲。
然后云清在无数的交缠的风里,缓缓地睡着了。
叶三的汗顺着额头滚落下来。
他看着眼前那双光着的雪白的带血的脚,咬牙切齿道:“烂摊子……丢给我?”
“等我出去以后,非得揍你一顿。”
他抓住身边的草皮,瞬间抬起右手,一把抓住云清的脚,然后甩了出去。
巨大的力量在他抬手的一瞬间,将他整个人劈到了地上。
叶三所有的重量都砸在自己的手臂上,脸也狠狠地冲地上砸下去,他距离泥土和草皮的距离越来越近,鼻尖能够闻到泥土和血水混合的味道,眼看着脸就扑到那片血水里,背部的重量忽然消失。
叶三愣了一下,然而因为惯性,他还是砸到了地上。
砸到地上当然疼,叶三懵了一会儿,突如其来的轻松让他还有些不习惯。他抬起头,天上的光幕已经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只有鼻尖的血气、身边的血水,不断提醒他刚刚有人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叶三在地上翻了个身,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沾到的血,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躺了一会儿,他撑着刀站起来,走到云清身边,拍了拍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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