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官闻声而拜,恭敬道:“教谕大人。”
老人懒洋洋地穿过雨幕,停在三层红楼下,“吵架了?”
他微笑着看眼前三个人,轻轻弹动手指,姚闻道撑着伞从轮椅后面走了出来,致意道:“老师说,他很久不来道院,想找诸位喝杯茶,至于苏先生两位,还请快去南门大街吧。”
苏蕴闻言,朝老人躬身一礼,道:“多谢大人。”
老人随意挥了挥手,道:“去吧,这道院许久不来,有些人都不认识了。明静最近还在?”
第62章 小楼一夜多风雨(三)
这场小小的风波,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太多人。然而道院某个屋子里的油灯灭了又亮了,白见尘在窗口看了很久,整个身体都慢慢发起寒来。
在看到苏蕴的那一刻,他已经放弃今夜赶往南门大街的想法,然而教谕大人的出现,则无疑在他头顶悬上一柄钢刀。
那辆轮椅出现的一瞬间,一个名字无法遏制地跳到脑海里。
罗致南!罗致南!
他在杀人的时候没有害怕,在道院的时候也没有害怕,可当今夜这辆轮椅出现的时候,他的窗棂被死死按出五个指印。
在大学官躬身将教谕大人引进前厅的时候,路过楼下的姚闻道,分明抬起头朝这间屋子看了一眼。
那双眼睛颇有深意地看着他,白见尘手下的窗棂一瞬间粉碎,木屑顺着雨丝飘飘扬扬飞落在地上。
道院一层地某个大厅里,教谕大人、两位学官和道院中的某个小道士在打麻雀牌,姚闻道站在老人身后,不时在老人耳畔轻声报些花色和数字。
被随手拉来凑人头的小道士紧张得瑟瑟发抖,琉璃玉的牌在手里揉了半天,汗都要捏出来。
老人实在看不过去,朝姚闻道招了招手道:“罢了,去找一下明静吧。”
姚闻道应了一声,大学官脸色微微一变,眼角皱纹里挤出复杂的情绪,他扔出一块牌,轻声道:“明静他……”
姚闻道走到门边,朝他点头示意道:“大学官放心,我随便找找,不过今夜雨这么大,我想他是不会过来打牌了。”
听到这句话的大学官重重叹息一声,整个人倚靠在椅背上,过了很久,才说道:“是啊……明静生性不喜热闹,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毕竟这么大雨。”二学官随手捡了块牌,说道:“一张牌换一张牌,才不算太亏。”
厅中烛火通明,照在他们的脸上,连带表情都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胡了——”小道士一把将牌翻开在桌上,然而抬头看了看三位大人有些阴沉的脸色,他慌忙将牌一个个竖起来,浑身冒汗道:“看错了、在下看错了……没胡……没……”
头顶上是密不透风的乌云,雨水不断从云里掉下来,在巷子里越积越多。
云清猛地后退半步,小腿绷紧踏进水洼,没过脚面的雨水猛地溅起一阵水浪!
甫一站稳,五把钢刀齐刷刷斩在他面前,激起无数水花。
云清手腕一荡,一股寒凉如霜的刀光瞬间映亮了湍急水面,碰到刀光的黑衣人皆是一僵,旋即以坚韧顽强的意志力再次拔起长刀。
云清微微摇头,雨水将他的头发尽数打湿,全部黏在脸颊和后背上。他抬起眼睛,只用一息的功夫就捕捉到意欲从右侧突围的黑衣人。
夜色里,除了刀光,什么光亮都没有,他甚至很难看见自己在水面下的脚。然后对于灵力天生的感知,让他在黑夜里轻易捕捉到那些人的呼吸、热量与运动的痕迹。
很少有修士能够做到这一点,或者说,能够轻易捕捉到普通人痕迹的修士,只需要挥一挥手就能杀人,不用费力进行这样近距离搏斗。
但是捕捉和抗敌是两个概念。
云清已经离木门很近,他不能再退。
他的长刀在眼前一晃,迅速扭转方向,一道寒光带着凛冽锐气,朝右侧一人脖颈上劈去。
缺少衣物保护的雪白脖颈迅速在夜色中激起一条血柱,劈头盖脸砸在云清头顶上,然后顺着他的鬓发流淌下来。
那人倒地之后仍在挣扎,领头的男人眼中寒光一闪,一脚将他踹至巷边。几个男人忍痛举起钢刀,齐刷刷朝云清挥去。
云清一缩身子,从数把钢刀下弯腰滑了出去,碎发旋即被削下几缕,洋洋洒洒飘散在水里。
他踩住黑衣人背部,一跃至半空,再一次举起手里的银刀,朝距离最近的那个人后颈劈去。
血光冲天暴起,淋漓血水顺着云清的额头流淌到眼睛里,有一种近乎血色眼珠的诡异感。
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黑衣首领后背一寒,果断后撤,劲风从身旁刮过,水浪从脚边划过,刀尖飞迸而出的刀意磅礴纯粹到不可思议。
他可以躲避这一刀,可这一刀裹挟的锋利锐意与如霜寒气,他怎么躲?
于是漫天都是刀光,刀光冲破雨雾,让他,忍不住战栗。
于是刀尖刺破黑衣,刺穿肩骨,然后,在手臂上爆炸。
长刀初临于南门大街小胡同巷。
今夜漫天无神佛,神佛要进屋,我就杀神佛。
心魔要拦我,我就斩心魔。
山要拦我,我就劈山。
叶三面色微寒地站在第三座山下,他再一次提起刀,朝高山挥去。
无声无息地,长刀一瞬间碎裂成无数星光。
第一座山,他的刀可以轻易砍断高山;第二座山,他的一刀一刀,又一刀;第三座山,他的长刀,触之即碎。
他手中已然无刀,可他依然要劈开这座山。
叶三尝试伸出手去,然而坚实不亚于山岩的触感让他放弃了徒手挖掘的想法。
叶三静静地站在高山的阴影下,那座高山似隐隐震动一下,整个荒原都有一瞬间的晃动。
在高山震动的一瞬间,山脉崩塌来袭的压迫感让叶三微微一窒,他艰难地稳住双脚,在晃动地面上站好。
这座山这样高,究竟要怎么才能劈开它?如果劈不开,是不是一辈子要困于这无边幻境里?
如果劈不开,能不能再去修炼一段时间,重新来过?
毕竟,他已经一日劈两山,又何苦在这座能够压死人的高山面前执着一时?
叶三一阵恍然,旋即强压下心头的困惑,他咬了咬舌尖,直到嘴里充斥一股铁锈味,才慢慢抬起头。
第一座山,要的是他入道的决心与欲望;第二座山,要的是他道心纯粹与坚定;第三座山,是要他驯化眼前这座——还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叶三盯住眼前这座山,一字一顿道:“你凭什么?”
他口齿清晰而坚决地说道:“你是我打造而成的道山,我要你活你就活,我要你灭,你就灭!”
他行于修行大路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想要杀他的人多了去,想要拦住他的人也多了去,可这一座自己日日夜夜吸纳灵气方才塑造起来的高山,凭什么质问他的道心?
高山猛地震动起来,无数尘土沙石簌簌直落,在叶三脸上划出很多细小的血痕。
他看着那座山,慢慢笑了起来,然后一掀长袍坐在地上。
他盯着那座山,整个世界都在晃动,但只要他不想出去,就没有人可以让他出去。
西北边陲,有一种自草原上传来的熬鹰方法。野鹰生性凶猛,待捕捉回来后一人一鹰互相僵持,直至某一方被击垮败落。
叶三坐在地上,他没有飞鹰,他有一座山。
他看着那座高山,平静道:“我造出来的东西,就乖乖听我的话。我从修行开始,遇到的人和事太多了,区区一座山,凭什么来拦住我?”
除非那座山能杀了他,否则他没有后退的理由。
高山长鸣震动,无数沙尘落雨一样飞溅下来,石块从高山坠落,撞击在叶三的身上。
叶三紧紧盯着眼前的山,道:“我还没死,只要我没死,就不可能退。”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高山疯狂颤抖起来,地面晃动不息,与此同时,石头纷飞落如急雨。
叶三终于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但他没有后退或者躲避,他径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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