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可以登高山望青冥,闻经卷观苍梧。
经卷可以在上京,也可以在草原。可以被珍而重之放于藏经阁,也可以散落在鸡窝旁的菜担子上。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遥不可及的修仙人,但此后人人都可以修道。
这样一个世界,有谁能够说它是错的?
叶三拧了拧眉,叹息一声,道:“去道院看看,我想看看那位大学官。”
头顶上的树叶沙沙响,他们提着布包往道院赶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
道院的钟声响了整整三声,黑色的桐油大门被打开,很多提着布包的学生走进道院,他们穿过种满银杏的绿坪,还在讨论几堂课前留下的任务。
看见叶三和云清,人群里传出惊呼声,接着是低声的私语。在上课的钟声响起以后,人群才一哄而散,乌压压挤进了教室。
叶三坐在教室最后面,他看讲坛上的道长耐心解释课本第三卷第五章节的内容,道院的大草坪上,不时传来鸡鸭扑扇翅膀的声音。
叶三提着笔杆,往窗外看去,有孩子们趴在院子边缘的栏杆上,卖冰水的姑娘坐在池塘边,还有提着竹篮卖糖藕的,他们都很耐心等待下课铃声。
他朝云清点了点头,而后猛站起来,从后门离开。道长的吼声从教室里响起,同学们的惊呼声还没落下,叶三已从教室来到了走廊尽头。
他一路疾走,隐约传来身后教室里的拍案声,夹杂着老师“藐视课堂好大的胆子!”的爆喝。
叶三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前看了看,沿着石梯走到了二层楼。二层楼的大理石底板被擦得很光滑,他走到最大的木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刷了清油的办公桌后面,他看见了一位很熟悉的人。
穿着黑色道袍的大学官没有太过惊讶,他拍了拍身边的书卷,道:“坐吧,聊聊你这一年都做了些什么。”
叶三坐在黄杨木的椅子上,椅子太硬,他不由挺直了背,看上去很像虚心求教的好学生。
或许是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尴尬,大学官耐心地翻开书,一边阅览一边道:“知错了?回头将作业补上,不要误了今年的大考。”
叶三点了点头。然后他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大学官的脸。
下巴有黑痣,脸上有皱纹。
被他盯得有些毛,大学官忍不住笑道:“怎么,盯着我这样看?算了,回去补你的作业吧。回头我好和苏蕴交代。”
叶三又点了点头。
不知沉默了多久,大学官终于忍不住,道:“到底怎么了?”
叶三站起身来,他在办公桌前看着大学官,若有所思问道:“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想问问你。”
这句话说得很没礼貌,凡是在道院修习的人,至少要喊大学官一声老师。但顾念到他负气出走才回来,大学官理解地点了点头,道:“问吧。”
叶三想了想,道:“我在草原行走的时候,听过一个鬼故事。故事里的人死了很久,但并不知道己身幻灭,仍把自己当做活人,在人间游荡。”
大学官若有所思,他往后靠在椅背上,仔细思考了片刻,道:“一草一木皆世界,这就是所谓的念力了。他们虽在人世间游荡,倚靠的正是意念的力量。”
叶三点头道:“所谓意念,本就是力量的一种。”
大学官宽慰地笑道,“学得不错。”
叶三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下一刻,叶三抽出长剑,直接朝大学官脖子斩去。
大学官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血泉喷涌上雪白墙壁,头和脖子在一瞬间分家。
伴随着咕噜咕噜的滚动声,叶三随手抓了一张书桌上的宣纸,擦了擦剑刃。
第173章 是谁的心念困守在孤城
血迹在地面上流淌,没有人发现这间办公室的异样。
叶三站在血泊边,垂眼道:“你已经死了。在一年多以前,死在上京南门大街,死在我的手里。”
说完这句话,他往四面看了看,血泊里的人并没有奇迹般的复原。
这是一个新的世界,也是一个模拟真实世界。这样一个世界里,不会有死人复生这种事。
然而,死了的人究竟该如何处理?
不老城里的灵气疯狂开始旋转,像是碰到无法解决的难题,那些细细的灵气挤进房间,温度一瞬间升高,然后发出爆裂的声响。
这是不老城无法解决的问题。
所以这片世界开始混乱。
无法解决的东西,就抹消掉。叶三看着那片血迹淹过的地方,整块地板开始慢慢消失,不是变作透明色,而是一大片空间从眼前彻底不见。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这片空间就像是从未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就被彻底抹除干净。
叶三推开门,走出了房间,在他的身后,血迹、大学官以及他的一切书本都彻底消失。
这片空间,也因此不见了。
站在门外,叶三看着办公室门口的名牌,发现上面的名字已经消失了。
叶三将剑收回去,平静说道:“这片不老城是路行之的心意,而大学官死了,是我的心意。”
意念就是力量。力量唯有用力量来打破,意念也只有用意念来抗衡。
这片用意念打造出来的世界,也只能用意念构建出来的事实去打碎。
因为跨过五山,叶三的一举一动,自然携带无数因果与天地力量。
那是他的心意,也是他的过去。
他的过去,容不得任何人抹杀与篡改。
他继续往二层楼的深处走,在三学官的办公室里,他坐着问道:“敢问大学官……”
三学官没什么好气道:“大学官?大学官前几日刚回山清修,你先管好你自己,不要问那么多。”
这片世界,在迅速地修补漏洞,因为要填补的内容太多,以至于周围的空气都有些发热。
叶三点了点头,一剑捅进了他的胸膛。
身边的空气猛地发出一声锐响,像是紧绷的琴弦从硬物上划过,刺得人耳膜有些疼。
叶三按了按耳朵。他继续往二层楼里面走,他的记忆里有很多道院的道士,那些道士大多数死在南门大街,那天盛夏的暴雨里,他提着一把刀,刀下有很多亡魂。
他站在道院的二层楼,看着那些本该是死人的道士,夹着书本或者课件匆匆走过。
他没有再说话,强制性挥剑的感觉让他很反感。但是看见一张熟悉脸庞从自己面前跑过的时候,他一剑将那人砍倒在血泊里。
等他站在二层楼的楼梯口时,衣襟和袖口已全是鲜血。半透明的剑刃上淅淅沥沥往下滴着血珠,但是他没有再擦掉。
他慢慢走下楼,身后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道院的整个二层楼消失了,只剩下一楼十多个教室和小阁楼。
空气在疯狂撕扯,无数灵气在叶三身边游动。他杀的人越多,填不满的漏洞也越多。每个人的故事线都混杂在一起,让急速运算的灵气不停发出爆裂声响,在叶三皮肤上灼烧出很多个泡。
当他走下楼梯的时候,道院已经下课了,只有十多个道长在扫地。看见叶三走下楼梯,他们仿若没有看见他身上新鲜的血迹,喊到:“叶乘风,你没事去阁楼做什么?几位学官最近都在清虚宗内清修,仔细他们回来问你的功课。”
叶三笑了笑,道:“我知道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将手里的剑抖了抖,将血迹抖干一些。有一些血迹抖落在白色的墙面上,没有人看见。
提着扫帚的道士从路边匆匆走过,道:“早说道院该修个二层楼,各位大人的办公室都不知该安在哪里。”
叶三点了点头,好脾气地微笑道:“小道长。”
道长并不小,他转过头来道:“有事?”
叶三嗯了一声,笑着说道:“想告诉你,你已经死了。”
他按着自己的剑,没有再次出手。小道长愣了愣,旋即骂道:“好端端的,大白天咒我?你有没有家教?”
周围有一丝风变得滚烫,几乎要将叶三烫得喊出声。他张了张嘴,笑着道:“你死了,死在我十七岁的夏天。我在南门大街的时候,亲手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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