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在黄铜小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煮好的茶水冒着白烟,叶三看了眼饭桌,开门见山道:“我要个火炉。”
看着李见青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又补充道:“我要个锅,要干净的。”
李见青看着刚刚煮好的羊肉,嘴角抽动了一下,僵硬道:“您怎么不说您要一份羊肉一份豆腐呢?”
叶三点头道:“豆腐我去李婶儿那里去买,羊肉有的话给我装几份。”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当初在南货铺子里吃羊肉被大白鹿抓个现行的场景,胃里不由隐隐作痛。
想到大白鹿疯狂甩动的双角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叶三咬牙切齿道:“有多少给我来多少,我煮的又不是它老婆,连羊肉都不让我煮!”
李见青看着汤盆里新鲜的肉块,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好将刚刚的几句话吞回去。
云清安静地站在屋檐下。屋外雪下得虽然细碎,但是被风吹得急而猛,打在脸上的时候,凉得有些发疼。
其实大青山的初冬相比血瀚海,已经算是很温柔了。但是黑森林十多年的时间里,他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寒冷,对下雪的温度甚至都有些不太习惯。
雪籽落在草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乌云来得很快,将夕阳的日光遮挡得模模糊糊,云清站在屋檐下想,叶三这会儿在买什么东西。他可能带回来一个锅,或者一个小火炉,或者一盆豆腐和千叶。
然而他什么时候回来呢?他下山的时候走得太快,还没有披上一件过冬的衣服。
云清等了一会儿,然后回屋将冬衣披上,然后抱着一件棉衣,撑着伞往屋外走。
走得远一些,他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他看见了被设为青城山禁地的悬崖,看见了粼粼的湖面,看见了镇子上高高低低的房顶。
叶三就在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子里,想到这儿,云清很耐心地站在风里,很耐心地等待。
因为冬天渐渐到来,夜晚也来得更快,眼看天色慢慢暗下来,他撑着伞走到山道边,准备去镇子上找一找叶三。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山道上传了过来,“来接我呢?”
听到熟悉的带笑的声音,云清就笑了笑。他看着叶三背着包裹走过来的身影,笑道:“回来了?”
叶三走得鼻尖冒汗,他擦了擦脸道:“回来了。”
云清将伞递给他,接过他卸下的包裹,又将怀里的衣服递给他。或许因为衣服在怀里抱了很久,有一些温暖的热度。
叶三揉了揉衣服,那股稀薄的热意很快被风吹散了。他无声地笑了笑,飞快地将衣服披上身。头顶上缓缓倾斜过来一把伞,很大的黄色油纸伞盖住两个人的身影,他们在初冬的第一场雪里回了屋。
红泥的小火炉,小火炉上有个小铜锅,红色的火苗舔着黄铜的锅底,放上猪油块的井水很快沸腾起来,雪白的细盐要加上,腌过的猪腿肉要加上,豆腐也要加上。
白菜和大头菜被切开,整整齐齐码在白色的瓷盆里。
云清将厚厚的棉布门帘挂在门框上,然后检查了一下木门关紧没有,又看了看哪里会漏风。修好的屋顶勉强能够用,但是墙壁和草堆之间的缝隙还是有些漏,他叹了口气,刚想要说话,就被叶三拽回了凳子上。
“这又不是寒冬腊月,哪里就能冻死人。”叶三拿了两个小碗,递了一个给他道:“酒喝不喝?”
酒是要喝的,然而这里到底不是西北,没有火辣辣烧刀子,只有黄酒和有些浑的甜米酒。
有酒有肉,没有葱。
云清很耐心地捞起一块豆腐片,然后生硬地拒绝了一切煮羊肉。
叶三看着眼前咕嘟咕嘟冒泡的汤,白色与绿色的菜叶子在里面上下翻动,白色的烟气里,他们两个埋头吃饭的头凑得很近。
或许是因为很淡的酒气,又或者是因为热气熏到脸上,云清的脸有些热,筷子也有些热。
叶三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他看了眼锅里的汤,拿起勺子舀了一碗,然后捧在手心里,很悠闲地叹了口气,道:“挺好的。”
不是菜挺好的,也不是气氛挺好的,就是挺好的。
他觉得现在一切都很好。
屋内的灯光,从薄薄的窗户纸上透出去。
屋外的雪渐渐下得有些大。今年冬天第一场雪来得很突然,也比往常更猛一些。
或许是因为寒风与雪意,窗户外的一丛低矮枯枝居然冒出了第一个白色的花骨朵。
这样子的雪夜,的确是适合想念很多东西的。
大师兄坐在屋内,很耐心地剥一个刚出锅的白煮蛋,白煮蛋很烫,他想到当初十几岁刚刚学了一些道法的时候,深入草原杀的第一个人。后来那些血再也没有洗干净,他也再没有出过山。
二师兄坐在屋内,很耐心地捣鼓他的捕兔笼,等雪彻底下大的时候,这个笼子应该可以捕很多兔子。虽然小师弟坚决认为他的笼子太大,但当年他还是个种田汉的时候,弟弟说想要一个很大的捕兔笼。后来他被强征入伍,匆匆忙忙逃回来的时候,弟弟坟前的草已经长得很高了。
三师兄坐在屋内,很耐心地喝一杯小酒。他喝酒,就想到当年道院里那个哭起来不出声的秦无念。他回山修行的时候,当初哭也无声的少年手刃三百魔宗余孽,彻底坐稳了清虚宗执法长老的位子。
大白鹿舒舒服服躺在草堆边,柔软的腹部卧着一只白母羊。老母鸡已经被赶进栅栏,天已经开始冷了,大师兄每晚都要让它们回窝。
大青山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关中已经下了几场很大的雪。
胡天漫地的白色雪花里,一席灰色的长衣在雪地上飞速飘动。
白见尘轻轻用剑尖划过雪地,打量眼前的分叉道路。
他从未觉得内心如此强大与坚定。
无数百姓替他送上清水与食物,他看着那些虔诚的面庞,温柔地抚过他们头顶。
往日那些信奉道宗的面孔,第一次变得真切而动人。他看着那些粗糙的脸庞,诚心诚意祝愿他们。
诚心诚意祝愿,自己的子民。
第94章 雪原之上生动静
荒野里有个酒棚。细雪不断往下落,覆盖住了茅屋和沙草。
整片被白雪覆盖的荒野里,只有孤零零一个茅屋。四边透风的竹子架构,使得布帘在狂风里不断晃动。
白见尘很耐心地擦了擦被雪堆积起来的条凳和木桌,然后拿起柜子里最后一坛浑酒,又拿出几个铜板放在了空荡荡钱匣里。
铜板落进去的时候,发出了一串沉闷声响。他拿起酒坐在板凳上,将酒水浇在手上,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手指缝里的血迹。
清虚宗的尾巴追了他太久,他只能动手开始杀一些人。令他有些诧异的是,长剑斩下同门头颅的时候,他的内心已经没有太多的波动。
他换下了白色的衣服,开始穿一些灰色或者黑色的长衫。那些衣服耐脏,血落在上面也不太显眼。
做完这些事,他才开始喝酒。屋外的雪粒不断吹到他的脸上,摩擦得生疼。
关中的雪向来不比宗门,要猛烈很多。
他喝一口酒,然后放下酒坛。
一支利箭带着刺耳声响,自远处直射过来,长箭穿过布帘,带着风雪扎进酒坛。
酒坛瞬间粉碎,瓷片四射飞散出去,酒液从桌子上滴滴答答流淌下来。
秦无念站在雪原上,朝手心呵了口气,他眯起眼睛看着远方的酒棚,因为距离太远,那个矮小破旧的茅屋看起来像是白色雪原上一个小点。
他将长弓递给身边的侍从,大步往酒棚里走。
“雪夜深寒,不如早归家。”秦无念站定在酒棚外,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见尘道:“巧了,回山的路上还能遇见你,和我一起回去?”
白见尘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木桌,摇头道:“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先杀罗致南,再杀守剑人,你的胆子比我想象得更大。”
“心有执念,自然无所畏惧。”
秦无念漫不经心抽出剑,伸手弹了弹剑刃道:“一朝入魔,你连敬畏两个字都忘了。”
“让天下人心生敬畏,这是你执法堂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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