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躺着的地方,与寒潭相接,水流不知从哪里淌进来的,湿漉漉的水气长久浸润在甬道里,以至于靠近寒潭的石壁上都长着一层青苔。
夜明珠的光线很柔和,靠着寒潭的石壁外侧,嵌着格外硕大的几枚圆珠,就像几个通明的白球。看着通体润泽没有半分瑕疵的夜明珠,叶三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他尝试着伸手在石壁上抠了抠,发现被嵌得太紧以后放弃了这个想法。
甬道里的空气是流通的,还带着寒潭湿润的水汽,睡了一觉的叶三精神很足,他伸出手看了看,或许因为在湖里被泡过,身上的血迹都被洗刷干净。
他光着脚往寒潭与石道相接的台阶上走,台阶渐渐被水淹没,能够看到台阶长着的一些水草,水草无声地在水底飘舞,被叶三一脚踢到了远处。
他坐在水面上的台阶上,将神识往下探查了片刻,发现这块寒潭比自己想象得更深。而且由于靠近地底与水流,寒意比草原上更浓。
叶三扭头看了看湿漉漉的衣服,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从湖里跳了下来,来到了这条石道里。
显而易见,他们现在在湖底。
虽然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两个人从湖水里游到了这条长长甬道,但是他们现在很难走出去。
叶三往头顶上看,只能看到漆黑的石壁。哪怕是寒潭的上方,也是一块极高的石穹,上面画着一方星图,用各色的石珠排布起来,哪怕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也在发亮。
没有退回去的路,他们就只能试着往前走。
叶三从潭水里走回来,坐在云清身边。耳边传来很平稳的呼吸声,他闭上眼睛,抱着双臂,开始发呆。
之前一路被追击的疲乏,紧绷的神经,在这一片隔绝天日的地方彻底消失。
他很安心地发呆,调息,修养,伴随着极浅的呼吸声。
第132章 石道尽头的雪
甬道里渐渐有风吹来,风极湿冷,不多久,石壁两边尽沾染上细小水珠。
叶三往前走了几步,往前看去,只能看见石壁上夜明珠散发出来的光亮。但既然有风,前方或许有出口。
他看了一眼云清,决定再等一等。
石道里的风速不快,颇为温和地从尽头铺展开来,吹在发丝的时候,带起一点凉意。不多时,晾在地上的衣服被吹干,叶三抖了抖衣服,在穿衣的时候,他隐约觉得腰腹间有些不太对劲。
身上那些细小的新伤,有一种酥麻的痒,像是伤口即将结痂脱落。
他按了按腰腹,从他们遇到敌人开始,时间仅仅过了一天不到。更何况,在这个过程里,他们没有任何药物。
没有药,这样短的时间,伤口不可能好得这样快。
叶三将伤口上的布条全部扯下来,脸色渐渐僵滞,那些新裹的布条下,原本还在流血的伤口已经彻底结痂,灰褐色伤疤牵动皮肤,带来隐约的痒意。
除非自己睡了三四天,叶三默默想着,但是他还没感觉到饿,那就意味着他们并没有睡得太久。
他看了看四周环境,想找出一些端倪,在这个过程里,他隐约听见背后有人在喊自己。
叶三以为云清在喊他,转过身来才发现,云清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睡觉,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风越来越温柔,就连一丝凉意也渐渐消失,石壁上的水珠越来越多,像是经历了一场雨。面对这样奇异的景色,叶三觉得有些冷。
没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是一股隐约力量在召唤他,从石道尽头传来的温柔风声一阵一阵,渐成平稳节奏,与心跳形成了颇有默契的共振。
与在湖面上听到的动静一模一样。
叶三将刀提在手上,顺着石道往前走,当他走了几米之后,云清听见脚步声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叶三背影,问道:“怎么了?”
叶三兀地清醒过来,他揉了揉太阳穴,找了块地方坐下来,道:“这是哪儿?”
他并不太想解释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随口捡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抛出去,云清认真想了想,指着寒潭道:“顺着河底的暗流游过来就是寒潭,但是游回去有些危险。”
游回去危险,游过来当然也一样危险。
叶三并不知道河底发生了什么,云清看样子也并不打算解释。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会儿,看着云清还有些青白的脸色,他开口说道:“谢谢。”
云清愣了愣,过了会儿才回答道:“没关系。”
除了轻微的风和水流,周围没有半点声响。水滴不断从石壁上掉落下来,砸在甬道上的时候,发出滴答声响。不知在河底埋了多久的暗道,有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又有一股极为寒冽的清旷冷风。
两个人坐了会儿,叶三看了看寒潭,沉默的气氛有些尴尬,他找了根布条将头发扎起来,随口问道:“能把脸变回去吗?”
这显然是为了打破沉默随口找的话题,然而这个问题抛出来,甬道里陷入了更长的沉默。
云清叹了口气,伸出手掌覆盖在脸上,问道:“你这么嫌弃这张脸?”
嫌弃这个词丢出来,叶三有些坐不住。他想了想,只好认真回答道:“这张脸……很怪。”
这张脸当然说不上丑,甚至还有几分清俊的好看,然而他看着这张脸,总是觉得有些怪异。
面对这不只是赞美还是贬低的形容词,云清挑了挑眉,手指尖从脸上慢慢滑过,伴随着浅白的灵光,那张绿瞳的脸慢慢粉碎消失,出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黑色的发丝在耳边轻晃,那双黑色的瞳孔看向叶三,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那双眼睛太过熟悉,透过清澈而凝定的目光,叶三几乎看到上京淅淅沥沥的夜雨,在轻微的水流声里,他下意识侧过头,将手里的长刀提起来,说道:“走?”
云清笑了笑,他提着剑站起来,不紧不慢跟在叶三后面。
夜明珠将两个人的影子照射得有些散乱,脚步声压住水声,一直往石道尽头走。
在这个过程里,他们都没有说话,所以只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音。
身在湖底不见日月,他们两个人睡了几个时辰,而清虚宗的三位供奉,在朝日的第一缕红光中,站在了阔滦海子边。
佝偻腰背的老人扫视一圈周围的血迹,衣袖在风里微微晃动,无数带血的芦苇被连根斩断,飘散在平静湖面上。
“消失了。”一边灰衣的老人看向他,说道:“两个人的气息,从这里消失了。”
“消失?”老供奉眼色微寒,笑意却越发明显,“未破六境,还真能上天入地不成?”
灰衣的老人挑眉微笑,说道:“我记得颜泽死在这里,蛮王也在这里留下了人马。”
在说话的间隙,湖边的芦苇荡轻轻颤抖起来,在暴涨的灵气下,它们连根飞起,密密麻麻向湖面上跌去。
失去了芦苇荡的沙地,能够清晰看见干涸血迹,还有一些沾染泥沙的武器与铁锹。
老供奉眯起眼睛看向湖面,湖面上堆满了一层新鲜芦苇枝干,几乎把湖面遮住了大半。
“有点意思。”他笑着说道,“颜泽当年看见的东西,我很好奇。”
“不论他看见什么,都已经是个死人。天意昭昭,让他死在这片湖边,再也不能走回青城山。”
“是啊,既然两个小家伙跳了下去,我们也该下去看看。”
第三位老人轻轻摇头,说道:“湖底太深,以人力很难游下去。不如宣昭武骑兵,连日开挖。”
“即便开挖,也需三两日功夫,两个毛头小子虽然没什么本事,逃跑的功夫倒是一流。真要挖怕是追不上,更何况,蛮王已经死了,蛮王死了,他的骑兵我们没有办法驱使。”
耳畔的声音渐显聒噪,老供奉不耐烦地挥一挥衣袖,伴随着一阵清风,湖面上的芦苇尽被吹走。
他看着波澜渐起的湖面,开口道:“蛮王死了,他的女人和军队还在,这对清虚宗来说是一个好事,他的女人会继续和我们合作的。能够让颜泽三番两次前往漠北,这片湖底的东西,恐怕比那两个孩子的性命更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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