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见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道:“即便拖延到清谈会上,苏蕴也一样会替你报仇,这个理由对我来说并不成立。”
“两个月后,清谈会上,生死由天,与人无涉。”叶三指了指云清,说道:“白见尘,你若不答应,我让他今晚就去城墙脚下卖你的小人书,整个道宗都会知道你道心不稳心魔暗生,还要杀了我这刚修行的小修士来证道,丢不丢脸?到时候小人书里说你偷腥私通的话,也不要怪我。”
整个巷子顿时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白见尘脸色铁青,猛地握紧拳头,他一甩长袖,怒喝道:“你以为天下修士会相信你们一本污人清白的破书?”
叶三认真说道:“我是青城山先掌门的小徒弟,也是苏蕴的小师弟,难道会有人认为我信口胡编?如果怀疑我,岂不是怀疑苏师兄和我师父?这样实在不好。”
虽然叶三的脸厚比城墙,但是清虚宗的修士们一定很在乎脸面,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白见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不要脸?”
叶三摇了摇头,笑得颇为欠揍,道:“我把这当作是夸奖,谢谢。”
白见尘慢慢垂下拳头,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在长明湖畔见到你的时候,我一直认为是上天要你死在这儿。”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命。”叶三开口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想办法活下去。”
白见尘听到这句话,莫名想到书中记载的那位三山主,他不由微叹道:“我现在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教谕大人会选择你,在某种程度上,你和他确实太像了。”
叶三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说道:“我不是李长空,当李长空没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对李长空兴趣这么大?”
白见尘面色微沉,宽大的衣袖在风里划过优美的弧度,他若有所思看着叶三,说道:“我在宗门里的时候,人人都说我将会像三山主一样,获得教谕大人的传承,站在道宗的顶端。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我能做到,那么我一定会做到。”
“这件事很没意思的。”叶三诚挚地说道。
“有没有意思,也是我说了算。”白见尘面无表情道,“清谈会上我若赢了,你死。虽然不可能,但是为了赌斗的完整性,我还是要问你一句,你想要什么?”
两个月的时间,他足够好好理一理混乱的心神,可以将斩杀心魔的力量与决心再一次凝练,尽数灌注到清谈会上那一天。
叶三愣了一下,理所当然地笑道:“我想要……你的狗命啊。”
白见尘眉毛猛地一剔。
啪的一声,悬浮在半空中的无数落叶瞬间粉碎,化为一场浅绿色的浓雾。
雾中,有一股草木的清香。
当叶三说完那句话以后,巷子边那棵老树,一瞬间粉碎成沫。
没有半点声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那棵老树化成了褐色的粉末,然后漫天地飘散干净了。
白见尘慢慢举起手,伸出五根秀美的手指,剑一般锋利的气息瞬间弥散在巷子里,逼迫到叶三的脸上。
他看着面前两个剑风下的少年,无声而轻蔑地笑了笑,然后收手,悬腕,扭头。
动作干净而优美,姿态大度而高贵。
在城墙上轮值的士兵擦擦眼睛,似乎觉得有哪里和以往不一样了。
他晃了晃脑袋,再睁开眼睛看的时候,巷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少年。
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他有些疑惑地想。
直到白见尘消失在巷子尽头,冷汗这才顺着云清的脊背淌下来。他摇头道:“你和我说过很多遍,活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宁愿你躲几个月,也比两个月后和他生死对决好。”
叶三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站在城墙与巷子的阴影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墙壁。
墙壁外面,是一整个繁华的上京。
他们两个人笔直地站在上京一场无声的春风里,像刚刚拔节的竹子。
他从来都不怕,叶三想,哪怕他的身体很奇怪,哪怕他的修行路子很奇怪,哪怕他遇到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人。他只怕一直在逃,一直到死,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弱小,所以无畏,既然无畏,又何惧这世间虎豹豺狼?
在他们两个走远以后,高大的城墙上,苏蕴慢慢收起手中长剑。
风里,他的青色衣袖猎猎飘扬。
第57章 你的声音太小
上京城北虽然僻静,但是毕竟靠着城门,又是在皇家的花园之内。天子脚下死了一个清虚宗的长老,城门下的士兵很快被惊动。
张庆四仰八叉坐在椅子上,捻起一张纸条道:“上京里的人是能随便杀的吗?长明湖的草地是能随便毁的吗?这是谁不要命了来长明湖里杀人?”
一边的小卒抱拳道:“大人说的是,现在要怎么查?需要在下吩咐下去吗?”
张庆摸了摸有些乱的头发,淡淡道:“吩咐什么?我亲自去一趟。”
他躺在椅子上,手指颇有节奏地敲击着,“陛下这回怕是要真的生气了,好好一个长明湖,怎么就出了人命案?”
叶三带着云清,小心躲开每一个跑来的士兵或者军官,在绕了大半天以后,他们终于重新站在了南门大街的胡同里。
叶三看着紧闭的木门,恍如做了一场大梦,就连眼前的院子都有些不真切起来。
春风依旧从胡同里刮过,小母羊还在啃葡萄架,井边还有一个新买不久的木桶。他关紧院子的门,将刀放在桌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云清走到井边提了一桶井水,他洗了一块毛巾丢给叶三,示意他擦擦脸上的血。
叶三接过毛巾,云清看着他问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以白见尘的修为和你定下生死赌约,这本就是一件很丢清虚宗脸面的事情。”
叶三用湿毛巾擦拭着手上残留的血痕,“后悔什么,我在能力范围之内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我确保他在这两个月不会发疯,我知道至少这两个月,我身边的人是安全的,我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就不后悔。”
他仔细打量着两只手,走到井边拿了一个木盆,木盆里打上满满的井水,他将手臂伸进去洗洗那些细小的伤口。
有些干涸的血迹溶到水中,像红色的丝线一样,很快散落干净了。
叶三很认真地把两只手擦干净,一点血迹也看不出来。没有血迹似乎就没有发生过战斗,但是决斗的种子已经彻底埋下了,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仇恨、阴暗、死亡的种子也悄悄种下了。
“我不喜欢这个说法。”云清拎着两个小木凳子过来,扔了一个给叶三,“你问心无愧,但我只求结果。两个月后你若不能确保活下来,那么今天的一切毫无意义。”
“没有意义吗?”叶三笑着看着他,说道:“那我会努力做活下来的那一个。”
他这句话说得很诚恳,可惜他诚恳的话实在说了太多,包括和司天玄发誓一定不会禁足期间溜出去。
这句话放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不会有人当真的。对修士来说,跨境杀人大不易,叶三若要杀白见尘,则要连跨三境,无异于痴人说梦。
看着云清颇为阴郁的脸色,叶三解释道:“就算杀不了他,我也会努力活下来的。”
云清摇头道:“太难,更何况……你难道没有想过白见尘为何敢在上京杀罗致南?”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只有眉头微微蹙起,“清虚宗门内一定出了点纷争,你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卷进去。”
这个上京,想要叶三死的人或许不多,但是会真心实意帮他的人,一定不多。
从清谈会的那场报名开始,冷眼旁观的人就很多了,清谈会决赛那一天,他确保那些旁观的眼睛会更多。
叶三对他的担忧并没有感同身受,他看着云清,笑道:“那么,你来帮我?”
这话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云清没有半点犹豫,他深深地看了叶三一眼,道:“不帮你,我要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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