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致南,你奉清虚宗之命前来,所言所行,皆秉清虚山门意志。如今,清虚宗想要这个孩子,而青城山,也想要。”
“这的确是个问题。”罗致南沉吟道,他看向云清,问:“你想和谁走?”
云清弯下腰,捡起放在地上的长刀,用叶子擦了擦刀刃,道:“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从来我都认为自己是个小人物,小人物没有什么大的想法,只想安安分分活着就好了。”
一座靠山可以将人从泥地里托到天上,清虚宗是个很大的靠山,青城山也是。可两座靠山一起来的时候,小人物考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会不会被两座大山压死。
“小人物,哪里敢有什么大的想法,能活着就不错了。”云清看着手里的刀,有些抱歉地笑道。
躲在树后的叶三,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心道:“这个回答倒不错,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很遗憾。”罗致南道:“虽然在下一向很尊敬苏先生,可这毕竟是宗门大事。苏先生知道传承两字的分量,也知道我清虚宗如今面临的局面,所以这个孩子,我必定要带走。”
“我明白。”苏蕴微微点头,并不意外,“黑森林中不可妄动灵力,你我二人以天地灵气为引,谁先退,谁输。”
罗致南有些惨然地笑了一声,道:“虽然在下自认比不上青城山的执剑人,只是如今,这也是最公平的一个法子了。”
他的话音刚落,苏蕴将剑横执在胸前。
随着他的目光,银色的长剑似被一层寒霜笼罩,在半空中微微颤抖。苏蕴的表情此刻变得异常严肃而冷静,周围的风声呜咽着狂奔,细小的微尘在一瞬间被卷上半空。
看到这柄剑的时候,罗致南的表情已经很苦。他勉强在风里伸出双手,而就在手伸到半空的一刹那,长剑发出一声锐鸣,银色如水的光亮轰然炸裂,长剑倏然脱手,如一道长虹飞跃上了半空。
一瞬间风云变幻,无数碧绿的树叶从枝头坠落,被剑气削成碎片,又转而被风雷一剑裹挟着冲天而起。
无数碎叶零落成雨。
他们站在一场碧绿的雨里面。
罗致南依旧举着双手,在胸前掐一道诀。
剑光乍出的一瞬间,他的诀才刚刚掐好。
刚刚好,恰恰好,罗致南的目光温和而坚定地看着那道嗡鸣的长剑。随着他的目光,冰冷不容忽视的寒气坚定地包裹上来,试图往锋利的剑刃上缠绕。
苏蕴看着他,似乎想要看看这样的努力能够坚持多久。但是在长剑努力发出一声嗡响之后,罗致南的脸色白了一白,苏蕴的耐心也终于耗尽了。
他实在不是一个喜欢玩弄别人痛苦的性格,速战速决才是正道。
于是下一刻,剑光冲天而起,落叶却极安静地下沉,一道璀亮的光芒在两人之间爆开,罗致南持印的双手一瞬间鲜血横流,他闷哼一声,整个人横飞出去,轰隆一声撞在几米开外的树上。
漫天的剑气充盈在树林里,像风,像雨,像水。
叶三在树后,眼睁睁目睹了一切,这剑气嚣张又强横,却让他生不出半点反感或者惧怕的情绪。
像是寒冬里,湿润的雨丝弥漫在冷冰冰石头巷子里。
如雨的剑气中,罗致南脸色非常白,他在地上艰难地挪了几下,用力站起来,动作很缓慢地擦了擦嘴角。
“苏先生的剑法,当真配得上风雷二字。”
他有些不甘地看着场地上的苏蕴,从始至终,那踩在石头上的双脚就没有动过一分一毫。
苏蕴看着不远处的树,声音颇为冷淡,“那么,我就把他带走了。”
罗致南道:“自然,是在下技不如人。”
叶三看着场中的云清,忽然有些感慨。
同人不同命,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遇到。
就像几年前,他蹲在镇子上的学堂窗外,把口袋里所有铜板掏出来数的时候,镇长的儿子趴在学堂最后面的书桌上,啃一根鸡腿。
只不过镇长儿子和云清是没法比的,叶三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怨怼的理由。
云清帮了他很多忙,现在他被仙师带走,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叶三这么想着,就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听见苏蕴说,“我要带他走。”
这句话重复得有些莫名其妙,叶三觉得那把剑异常凌厉,这剑的主人怎么忽然拖泥带水起来。
他有些焦躁地抬起头,然后惊愕地发现,那一双和剑光一样寒气迫人的眼睛,隔着重重叠叠的树叶,笔直地朝自己看了过来。
苏蕴的剑还在手上,他拿着长剑,指着叶三,又说:“他,我带走。”
第14章 三支小箭
罗致南本来很白的脸上,终于爆发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笑容。
他扶着树,喘了几口气,低声感慨道:“我原以为,这个孩子足够掩人耳目。”
苏蕴皱了皱眉,扫了一眼罗致南,摇头道:“身为清虚宗传道人,骗一个小孩子,你很好意思吗?”
罗致南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握着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低声叹道:“若非万不得已,在下也不敢在苏先生面前玩这种把戏。苏先生知道道种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其中因果,更知道我清虚宗如今面临的局面,在下行事有辱斯文,可事关宗门大事,又岂敢轻忽?”
略一停顿,他长叹道:“在下的名誉,区区小事罢了。若非事关重大,苏先生此前又岂会与我比试?听闻苏先生的明光长剑,轻易不会出鞘,如今我败于剑下,却并不服气。”
叶三还没有从震惊里回味过来,下意识就看向了云清。
是我?是我?叶三心里颠来倒去地想。
一时间,他甚至不太敢去相信这个结果。
来自石桥村的叶三,从小运气就不算好。出生的那一年,上游发大水,将爹娘的性命带走了。
后来他一个人学很多东西,想去外面的州郡里赚些钱,但是好不容易坐牛车到了州里找到军营,就被军营里的大老爷们一脚踹了出来。
再后来,他遇到一个修士,修士说要收他做徒弟,然后将自己活生生打下了山崖,摔得全身骨头几乎没一块好的。
而现在,天大的运气掉在他头上,从来可望不可攀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们,说自己是那传说中仅有的天才。
下意识地,他看着云清,似乎想要从别人的表情里,看到肯定和确认。
忽然,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就在一刻钟前,这位白衣服的少年想要和清虚宗的仙师离开黑森林,将自己扔在山谷里,如今两人身份置换……怎么也该懊恼一下吧。
至少也该尴尬一下吧。
叶三这么想,却没有看见云清脸上半分震惊或者遗憾的神情。
他就那么拿着长刀,默默盯着手上的刀刃,眼睛很干净,神情很安静。
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完全无关。
叶三愣了一下,努力地朝他招了招手,等到云清扭头看过来的时候,他有些赌气般地比划着口型无声地念叨:“是我!我!”
云清远远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慢慢地,居然笑了起来。
那神情温和又平静,似乎隐隐带着点儿鼓励。
周围的风有些大,地上的树叶有些凌乱,叶三本来还有些无名火的心里,顿时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其实从小到大,他一直不是很看重亲情与友情的人,大部分时间,他在黑森林里打猎,有时候会帮一下村里人的忙。但是他并不指望自己和村子里的人,感情会更进一步。
很早以前他就把有的东西看得很淡,如果他在黑森林的山谷里,就那么静悄悄地死了,其实心中也不会对云清有什么怨言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云清一个人要走的时候,叶三总觉得有点儿空荡荡的。
这对他来说,其实很不正常。
叶三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后腰的武器,发现什么都没有,这下内心是真的有点空荡荡了。
他从小往黑森林里打猎,一直习惯背个柴刀或者一组弓箭,叶三抬眼往云清看了看,发现他左手反握着那把长刀,右手还攥着一颗刚拿的野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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