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发问的时候,无数砂砾被衡山郡里的灵气冲击过来,迅速割过他们的衣物。
在衡山郡的漆黑天幕上,慢慢显露出无数道浅淡不一的线。
那些线从地面上升起,通向黑色高塔的最上方。每一根线都散发着莹润的灵气,极细的长线伸向天空,在灵气的环绕下,颤抖抖晃动。
黑色的衡山郡里,无数道光线照亮天空。
每一根线都散发着莹润灵气。
苏蕴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他的手按上剑柄,在不远处的衡山郡里,整个城池的平衡正在被打破。
那些流动着最精粹生机的、最原始灵力的线,究竟是什么?
衡山郡的黑塔下,云清握了握拳,衡山郡里灵气的风暴卷动成潮,他们站在暴风眼最中央,整个衡山郡结界最为稳固的地方。
但看到周围的景象后,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为苍白。
云清的手中,灵气汇聚而成的光束已经消散,而刚刚一击之力,让他的虎口崩裂,不停往地面上滴血。
那些血珠流淌到地面上,立刻顺着石板路的方向,形成无数小血珠在地面上游动,往黑色的高塔里飞去。
他往身边看一眼,每一个人都跪坐在街巷里,他们双手合十,以一种献祭自己的姿态,沉睡在一场美梦里。
而在他们的头顶,一根根光线散溢出来,连接着身体和黑塔。
那些细细的光丝里,有各色深浅不一的灵气在涌动,还有最为充沛的旺盛生机。
“以活人生机为祭,强行破关。衡山郡,你已经是整个天下最难以撼动的修行宗门,又何以自甘堕落,自毁根基?”
云清看着那座黑色的高塔,沉声发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整个衡山郡都在安睡。
无数活人裹挟而来的灵气充斥着黑塔,似乎是到了极限,黑塔里的铜钟发出一声巨响。
一道精纯旺盛的威能,透过黑塔出现在人间。
无数道灵气向四面八方咆哮而去。
漫天黄沙呼啸,衡山郡的百瓦黑墙,在一瞬间被黄沙笼盖。
站在漫天风沙里,司天玄看着衡山郡里无数根发光丝线,声音微涩。
“那是……衡山郡所有人的命线,苏蕴”
每个人都跪倒在地面上,每个人的命线都高悬在天上。
第184章 吃人的人
天空里的气旋开始爆炸,无数云雾和气箭向着天外冲射。衡山郡上方的天空越来越黑,像一只铁锅倒扣在大地上。
“自甘堕落?”老人悠长的声音自高塔上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威压。
每一个字都重如山河,从天空直扑地面。衡山郡的街巷里,顿时响起无数风声。
九层高的黑塔在狂风里晃动不停,木板石砖搭建而成的塔身不断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塌,看起来恐怖无比。
地面上跪倒的人群也开始摇晃起来,伴随着灵气的流动,他们的脸色渐渐苍白,有血迹从手掌里滴落下来,却依旧没有醒来。
黑塔里的铜钟不断震响,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整个铜钟承载不住过于庞大的力量,彻底碎裂。
巨大的铜钟碎成几片,从高空坠落到地上,带着通红火焰的尾羽,砸向街头平整的青石砖上,凿开数个深坑。
如果不是跪坐在地面上的人仍源源不断往高塔上输送养分,这时候已经死在坠落的铜钟下。
整座高塔不停摇晃,黑色的木板往下簌簌直掉,裸露出内部的砖石与木柱。
地面上卷起的狂风在街巷里急速流淌,成排的老树直接被拦腰切断,破碎的木板和叶片向四面八方飞射而去,整个衡山郡的空中流淌着各色木屑和碎砖。
天空上的云朵已经变成漆黑色。
衡山郡里所有的树已经断裂,云清坐在整个衡山郡最为稳固的阵眼中央,地面积起一层厚厚叶片,将跪坐的人群膝盖都淹没。
黑色高塔的颤动渐渐停下,炸裂后的铜钟留下一个大洞,露出塔里端坐的老人。
云清看着头顶沉默的老人,眉头微微发紧。
老人的神色很漠然,衡山郡里漆黑一片,只有无数光丝还散发着亮光。老人身边环绕着莹润的命线,将他笼罩在一片朦胧光芒里,看起来无比神圣高洁。
地面上狂暴的风息与流血的人们,被他一一忽视。
老人的目光顺着高塔慢慢往下,落在云清的身上。
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体里流淌着无数的灵气。
或者说,他本就是由天地灵气组成的“人”。
老人的眼神发生古怪的变化。破境关头所需要的灵气无比庞大,他端坐在高塔之上,几乎要被身体里狂奔的力量生生吸干。
此刻,他的身体就像充斥着狂暴力量的肉球,吐出的每个字都带有毁天灭地力量,但却没有更多的力气支撑自己站起来。
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让老人相当厌恶,但他无力阻止。被强行打扰的破境过程,尽管没有因此停下,但天地里的灵气已经发生了微妙变化。
因此,在看见云清的那一刻,就像快渴死的人看见清水,老人的身体里每个地方都在喧叫着口渴。
老人所有的愤怒、警醒,都在这一刻被生理性的贪婪全部占据。
察觉到天地里的目光,张庆温和地拍了拍云清的椅背,不动声色站在了他的身前。
云清还未来得及阻止,老人的目光落在张庆身上,微微皱了皱眉。
下一刻,在老人冷漠的目光里,街巷里瞬间笼起一股狂风,将张庆直接甩到围墙上。
在老人目光的影响下,无数风沙在天地里发出嗡嗡声响,整个地面都颤动起来,几乎要将云清彻底扑死在地面。
云清静静坐在原地。
他看着高塔上的老人,缓缓开口问道:“堂堂衡山郡,真要因你一人之故,彻底变作死城?”
老人静静看着云清,原先狂暴的眼神,不知为何发生了些微变化。他的目光落在跪倒的人群上,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老人平静回答道:“我衡山郡以宗族血脉立身,他们诚心献祭,宗族的血脉流淌回己身。日后偌大道宗,凡我立身之所,皆为衡山郡。想来他们魂灵在天,亦可以安生。”
云清静静地看着他,问道:“三天之前,你放我进城,就是为了今天,像吃掉他们一样,吃掉我的灵力?”
云清淡淡问道:“你在吃人,知道吗?”
听见这句话,老人目光里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神情,又转瞬消失。
吃人。
这句话很简单,却直指命门,戳进老人心底最深处的阴影。
整个修行界,不会有人抗拒强大力量的诱惑力。在闭关的前几日里,老人一直在说服自己。那些跪倒的人们,有修士,有道士,有流民,有百姓。他们在钟声和经卷的指引下,发自内心地信任新的世界,并诚心奉献上自己的一切。
既然他们心甘情愿,自己的做法就不会有任何疏漏。
情理、道义、因果,无一处有漏洞。
但是他的内心深处,有个角落从来不敢去触摸。
那个地方,就是他自己。
老人可以忍受诗礼传家衡山郡变作死城,也可以容忍子孙的血脉流淌干净,却始终不敢去承认,吸收了所有生机的自己,彻头彻尾变成吃人的魔鬼。
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藐视一切,自然不会有人来质问他的道义。
但是心底的那个角落里,站着他自己。
一个变成满手是血,吞血食肉的鬼怪,藏在他的心底最深处。
他可以背叛过去的自己,却到底无法接受这一切。
老人的眼睛,已经红得如同火焰燃烧。
“或许……你可以接受一个满手血肉的自己。”云清抬起眼,往周围的人群看去,“但是,你可能无法再站起来了。”
顺着云清的声音,老人缓缓看向他腿下的轮椅,转瞬之间,老人的神色已经阴郁如沉沉夜色。
站不起来,当然不是指老人会变成一个断腿的残废。
他坐在高塔上,因为距离太远,无人发现老人的身子渐渐膨大,变得更为肥圆一些。而在黑色的道袍里,肉身无法承载力量而产生了撕裂,血珠流淌在木板上,又转瞬被阵法强行扭转,输送到老人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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