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个异常漂亮的青年,小陈道长沉默了很久。
然而……小陈道长再一次回想和叶三接触的场景,他很确定这位身份很高的少年,并没有多高的武力。
想到三位学官在这张凭证上签字时的笑意,想到被安排给两位先生鞍前马后跑腿的自己,小陈道长忽然陷入了惘然。
明静三学官笑起来很傲气,灵光二学官笑起来很随和,紫玄大学官笑起来很冷淡。
他们都很守规矩。
他们很守规矩地对青城山小师弟以礼相待,很守规矩地不给他第二次报名的机会。
如果三位学官知道,这位先生的修行境界恐怕只到敛气,会不会改变主意呢?
小陈道长站在木门下,墙边的树枝已经开始抽芽了,这三年一次的清谈会上,是不是也会长出几个新人来?
云清推开木门,请他进来坐一会儿,院子里的羊在啃草,屋子里的木桌刚刚擦洗过。
一直拴在院子里的马车,也刚刚被擦过,已经看不出什么灰了。
小陈道长喝了一杯茶,茶水很香,让他微微地一愣。
旋即,他站起身来,朝叶三很有礼貌地道:“请。”
马车驶过胡同,碾过南门大街,拐过了藏书阁,经过了渭水支流,这才停在了道院的门前。
道院前停了很多马车,那些马车崭新又高大,刷着新漆或桐油。天色渐黑,道院里点了很多黄色的明灯,那些蜡烛被放置在牛羊角做成的角灯中,轻巧又不怕风。
上百角灯悬挂在墙壁、枝头或者半空中,密密麻麻。很多青年修士们从灯下匆匆走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作为修行界最重要的比赛之一,清谈会每年会来很多人。灯下走过瀛洲或者北朝的男女,他们的打扮与大翊很不同。
梳着油光发亮的大辫子,衣襟前系着硕大蝴蝶结的,是来自北朝的姑娘们;穿绣满菊花的浴衣,踩着木屐一板一眼走来的,是瀛洲的姑娘们。
在道院屋后的一大片空地上,东道主早早摆上了很多张桌子。那些桌子按照各个门派依次摆放,只有几个地位高些的宗门,凳子摆放在了高高的台阶上。
人们在大门之中进进出出,并没有人关注到这两个旧马车边的少年。小陈道长告了声罪,匆匆忙忙去办理琐碎事务。作为道院中的一员,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能忙得飞起来。
小陈道长一路往办公室跑,他需要准备很多文件。因为跑得太着急,他有些渴。等小陈道长一口气喝完剩下的茶水,这才发现今天的茶很没有滋味。
他的舌头上残留着叶小先生家茶水的味道。
这股清如云雾、淡如山岚的香气很高洁、很熟悉。他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
那一壶茶的味道,他一定在哪儿闻到过。可是……究竟是哪里?
叶三拴好马,在混杂的人群里拽着云清挤到广场边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桌子上插着铭牌,铭牌上写着各个宗门的名字。叶三一边在人群里辨认方向,一边找青城山三个字在哪里。
在人群之中,叶三忽然感受到一道冰凉的目光。那道目光穿过人群,笔直地朝他看过来。
叶三猛地停下脚步,抬头朝台阶上看去。
道院的院子里,布局是个巨大的圆形操场,所有的椅子都在广场边缘摆放,而广场之外十多米,又有一圈圆形的台阶。
那道目光从台阶上,高高地、漠然地、冷淡地看了下来。
叶三抬起头,精准而敏锐地找到了他。
那个很漂亮很清秀的青年,站在最好的位置上,从石阶之上朝他看。
由于叶三忽然停住脚步,云清低头走路一下子撞在他的肩膀上。他好奇地打量周围,道:“怎么停下来了,找到位置了吗?”
叶三扳过他,远远地盯着白见尘道:“没找到位置,看到一个漂亮的男人。”
云清茫然道:“你不是说,形容男人漂亮多半是骂人的话吗?”
叶三笑道:“对啊,这个人实在有点讨人嫌。”
他揽着云清的肩膀,饶有兴致地看向白见尘,不知为什么,这个清虚宗的弟子对自己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清虚宗是天下修士的摇篮。
清虚宗的掌门,是天下修士的长辈。
清虚宗掌门的徒孙,是一个天下少见的天才。
白见尘高高地站在石阶上,看着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两个少年,嘴角泛起一丝颇为怜悯的微笑。
不论是按照个人修为、修炼禀赋还是宗门底蕴,这些石阶下的弟子们,不可能在比试中熬过三轮。
可就算熬不过,他们也只能费力挣扎。
白见尘低头笑了一声,一只飞蛾直直地扑向油灯里,挣扎了半天,然后静止不动了。
他的确是有些多虑了,虽然这个少年的眼睛,常常让他想到一些强大的对手。
但是人和人的区别是各方面的,就像现在,他们在石阶下,他在高台上。
叶三对着石阶上的白见尘轻声一笑,很认真地竖起了中指。
云清顺着他的目光往台阶上看,他皱了皱眉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张漂亮的脸有点欠揍。”
“英雄所见略同。”叶三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走着,找位子去。”
云清站在原地没有动。
叶三摇了摇他,云清伸出手,指了指很漂亮的白见尘。
白见尘已经坐在位子上,姿态优雅地喝茶。他彻底放弃了在这两个少年身上投入关注。
云清的手指在半空中慢慢移动,他指着白见尘三米以外的一张黄花梨木长条桌,说道:“我们的位置,好像在那里。”
青城山沉默了很多年,直到十多年前,苏蕴在清谈会上将所有对手踢下了高台。
这座宗门沉默了很久,久到很多年轻人,已经忘记它的特殊之处了。
清虚宗为天下修道人开路,青城山则凭借刚正锋锐的修道理念,位列各大宗门战斗力之颠。
当年青城山兴旺之时,凡是入门弟子,需先行前往边关历练一年。浩浩荡荡千百个修士前往边疆,对于魔宗的压力不言自明。
作为底蕴仅次于清虚宗的山门,青城山的弟子们武力实在强横。这种强横的武力值让青城山的名号响了很多年,也让他们在人丁稀落之后,迅速地消失在人们视野中。
叶三若有所思地看着高台上的座位。
白见尘若有所思地看着左边座位上青城山三个字。
这几天的时间里,他知道了很多事情。包括来自青城山的两位小先生被魔宗刺杀而错失报名,包括道院在坊市中的清洗排查活动被张御史叫停,他甚至隐隐听说,青城山的两位先生修为并不高。
对于这种没有见识的言论他一笑而过。能够在闻音阵里躲过所有光刃顺利活下来,甚至反杀两个刺客,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对灵力的感知度。
白见尘很好奇两位小先生究竟什么样,如果他们前来观赛的话,他甚至想与他们比试比试。
周围的年轻修士们逐渐找到了座位,他们依次坐到长条桌上,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对手。
叶三很突兀地站在走道里。
一个梳着斜切发式的东瀛姑娘,好奇地拽了拽叶三的衣袖,用半生不熟的官话说道:“找不到位置的话,可以先坐在我们旁边。”
叶三礼貌地朝她道谢,他拽住云清的手腕,往石阶的方向走。
所有人都已经坐下来了,他们或好奇、或警惕地观察着两个到处乱窜的少年。这场上所有的人,都可能相互之间变成对手。
宽大的石阶两边,挂着很多明亮的角灯。
在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里,叶三拽着云清,慢慢地走上了石阶。
他们沿着石阶,在黄色的灯光下,越走越高。
白见尘听到了脚步声,察觉到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叶三朝他笑了笑,在他三米开外的长条桌上坐下。
桌上的铭牌上,赫然写着青城山三个字。
青城山的座位自然是青城山的弟子坐。
青城山来了两位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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