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下,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欠考虑了,也许斛律偃不爱为别人做这些事,于是他抬眸看向黎淮。
“黎淮,你……”
话刚出口,斛律偃猛地上前一步,胸膛几乎贴上他的后背,并动作利索地替他戴上坠子。
背对着斛律偃的芈陆自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可面对着斛律偃的井兰和黎淮等人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斛律偃低眉垂眼、嘴角下撇,看上没有一点表情,可有源源不断的低气压从他身体里溢出来。
斛律偃的不愉肉眼可见。
尤其当斛律偃的目光定格在芈陆脖子上那条坠子上时,井兰的神经逐渐紧绷起来,一颗乱蹦的心脏几乎卡到嗓子眼。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感觉到斛律偃在用凉飕飕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她又懊恼又后悔,恨不得时间倒退。
方才她怎么就忘了斛律偃对芈陆的感情?真是大意了。
可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斛律偃拉开距离,井兰也暗自松了口气。
谁知她的气刚松下去,斛律偃冷不丁地说了句:“这条坠子很好看。”
井兰:“……”
无知无觉的芈陆低头看了眼坠子,又抬头对斛律偃笑道:“是吧?我也觉得。”
斛律偃扯了扯嘴角,也笑了起来:“很适合你。”
说完,他瞥向井兰,尽管脸上笑意更甚,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眼里没有丝毫笑意,“你可真是送了个好东西,井兰姑娘。”
“……”井兰双腿一软,险些往后栽去,还好后面的姑娘及时扶住她。
只有看不到斛律偃正脸的芈陆对这一切暗潮涌动毫不知情,打点完所有后,他带着斛律偃离开了。
-
斛律偃并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在呼唤它,他只大概感觉出了一个方向——是往京城走的方向。
但京城繁华热闹,不比西北地广人稀,若是走到京城,只怕他们想不引人注意也难,改变容貌的法器骗得了一两个人,却骗不了一群人。
芈陆想到四年前秋北说的一席话,决定先去醉城看看。
至于秋北的前师兄翟凤,左右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的踪迹,不如等到了醉城之后再四处打听。
不过醉城在魔界的地盘里,若要去往醉城,就得踏过魔界和外界的分界线。
芈陆和斛律偃继续朝着西北方向前行。
踏入分界线后,便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灵气一下子变得稀薄了不少,天空也不似外界那般明亮,即便没有乌云笼罩,也是灰蒙蒙的一片。
并且视线中花草树木的数量骤减,取而代之的是大块发黄的土石以及发干发裂的焦黄土地。
放眼望去,没有一点人烟。
令芈陆惊奇的是,魔界和外界的天气居然毫不相干,外界早已入冬,除了呼啸的寒风外,还会时不时地下一场小雪,可魔界完全没有下雪的迹象,似乎还处于黄澄澄的秋季。
只是魔界的秋季不代表丰收,而是代表干涸、开裂,连空气中还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死气。
芈陆和斛律偃没走多久,遇到了一只曾经从未见过的妖兽。
妖兽浑身漆黑,只有一双眼睛泛着血红,张嘴咆哮时,嘴里喷出一股让人作呕的浓重腥味。
然而妖兽咆哮到一半,就被斛律偃一刀斩杀。
斛律偃的刀是从明德义的密室里拿来的,明德义十分宝贝这把来之不易的刀,不仅从未舍得上手,还供在密室里以便每天擦拭观摩。
估计明德义到死也不会想到,他那么宝贝的刀会有朝一日被斛律偃随手拿出,又随手砍在妖兽的脑袋上。
妖兽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那把锋利的刀已破开了它的头盖骨,接着一路往下,将它的身体一分为二。
鲜血和内脏洒了一地。
一股浓重得呛人的血腥味犹如一滴黑墨落入水中,瞬间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芈陆皱眉后退,见妖兽死得不能再死了,便赶紧拉着斛律偃走开。
那只妖兽身上的气味极重,流出来的血也比寻常妖兽的血更腥更难闻,芈陆使用了好几个清洁法器,都没能将刀上的血腥味彻底净化。
他只好用神识扫视了一遍周围,寻了处有水的地方,带着斛律偃先往那个地方走去。
好在那个地方不远。
但等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天色也暗了下来。
魔界的天本就比外界的天更为暗沉,光线一收,仿佛有一团黑雾从头罩下,可见度瞬间变得极低。
夜空里寻不到一点光线。
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浓稠到像是要吞没这片天地的夜色。
在这片夜色中,尽管芈陆有筑基巅峰的修为,可他夜间视物的能力也大受影响,即便斛律偃就蹲在他身旁,他也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
他们面前是一个小水塘,水又清又凉,正好适合用来清洗刀面。
由于芈陆视力大跌,不便于上手帮忙,便把清洗刀面的任务交给斛律偃自个儿解决。
在一片稀里哗啦的水声中,芈陆从乾坤袋里摸出一颗夜明珠,他把夜明珠递到斛律偃身旁。
白光一下子照亮了他们所在的小片范围。
也是这时,芈陆注意到了斛律偃手背上的伤口。
那伤口一道一道,共有四道,又长又细,抓得还深。
每一道伤口里面都浸着点点血水,皮肉翻出,过了小水塘里的冷水后,倒是不流血了,却整体泛白。
显然,这伤口是被妖兽抓出来的。
斛律偃受伤也就罢了,居然还忍了这么一路都没吭声!
要是他没看到怎么办?
芈陆又恼又急,急忙把夜明珠放到地上,一把抓过斛律偃的手:“你受伤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斛律偃下意识想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藏,无奈芈陆抓得很紧。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斛律偃先作罢,不甚在意地开口:“小伤而已,死不了。”
“死是死不了,但是疼啊。”芈陆见斛律偃不挣扎了,才腾出一只手来在乾坤袋里翻来翻去。
斛律偃垂下视线,长睫遮挡了他的眼眸,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然而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也有些不知所措,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还拿着刀,在半空中举了一会儿,忽然放进水里洗了洗。
“这个时候就别洗刀了。”芈陆说。
他翻了半天,也没翻到他想要的那盒膏药,不禁着急起来,口吻里多了几分迫切,“把刀放到地上,面向我。”
斛律偃怔愣许久,还是照做了。
芈陆百忙之中瞥了眼斛律偃那副雷打不动的冷淡表情,从头到尾,斛律偃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受伤的手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芈陆甚至怀疑斛律偃是不是感觉不到痛。
这么想着,他问了出来:“痛吗?”
斛律偃目光发直地盯着他,安静半晌,终于有了反应:“啊?”
“我问你的手痛吗?”
“……”斛律偃又沉默了,并且一沉默就是许久,仿佛回答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分外艰难。
虽然芈陆早已习惯斛律偃的性格,但还是不想勉强他,便打算换个话题。
谁知下一刻,斛律偃很突兀地回答:“痛。”
芈陆一愣。
斛律偃又道:“好痛。”
斛律偃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两个字,犹如只是在配合芈陆给出一个回答。
可芈陆感受到了斛律偃的手在微微发抖,手腕上的凉意通过相贴的皮肤传递到他的感官神经上。
他回过神来,不由得往斛律偃的方向靠了靠。
“下次痛就说出来。”芈陆看着斛律偃的眼睛,夜明珠的白光映在斛律偃的眼眸里,好似两颗发光的星辰。
芈陆说:“你不说,我便不知道,你说了,我才会知道你的感受,才能做出应对措施。”
斛律偃薄唇微张,半晌,他艰涩地吐出一个“好”字。
他想,或许芈陆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曾经从未对谁说过一个“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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