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刻,它终于挪到了桌子边缘狠狠砸向了地面。灰白色的骨骼残渣和不知道来自哪里的黄土散了一地。
而后,小佛堂中陷入了安静。
但谢夫人房间中,一直呆呆木木的小男孩抬起了头。
他喉咙里发出兽类一样尖细的叫声,四肢着地,快速朝门外爬去。
【逃……逃……】
就算这个活人的躯体盛不了它多久,就算不要骨殖,它也得逃出这里……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黑暗中有东西笑了起来,它也像是兽类那样趴俯下来,好整以暇地等在黑暗中。在这只狐鬼的身躯到来时,压住了他的头。
黑暗中活人的身体不断挣扎,但头上的重力越来越重,头骨开始开裂,骨骼断裂处刺开皮肉,脑浆和血液一起流下来,眼球挤出——压烂。
这具身体停止了挣扎。
祂顿了会,似乎叹了口气。
狐鬼逃走了。
【可惜……嘻嘻……可惜……】
宋时清蜷缩在床上,沉浸在一个充满血色的噩梦中,他无意识抱住被子,揭开往里面躲,仿佛这样就能逃脱某种既定的结局一样。
他叫谢司珩哥哥,谢司珩也真的将他当弟弟看待。那些隐秘的,在七百多日的相处中探出一点点嫩芽的情愫,就该被掐断。
谢司珩不说,宋时清不懂。它本该藏在时间里,藏在生与死的隔阂之间。
或许多年以后,宋时清对另一个人产生同样感情的时候,会突然想起年少时的过往。
谢司珩本该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记忆里。
【够了。】
宋时清听见了自己细弱的哭声。
【够了……谢司珩……够了……】
剩下的……
剩下的他不想知道了。
谢司珩抓住了他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
谢司珩(看着缩在床角的宋时清)(委屈):又不是我要走强制路线的
宋时清:……(钻进被子里)
第一百零二章
火,到处都是火。滚烫的空气触碰宋时清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带来一阵烧灼感。
宋时清不解地朝前走了几步,而后就被远处的景象惊住了。
浓烟后面,谢夫人仰面躺在断裂的横梁下疯狂挣扎,她两只手竭力将沉重的横梁往上推,神情痛苦狰狞,无声哀嚎着。
宋时清看着她大张着嘴,里面躺着可怖的血红舌头。
她瞪着宋时清,神情既怨毒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求。
【救我……快救我……】
宋时清缓缓朝后退了一步,同一刻,另一人与他擦身而过,恐惧地跑向了谢夫人。
那是伺候谢夫人的婆子。
大概是护主心切,亦或者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婆子猛推横梁,试图将横梁推开。
谢夫人浑身一震,张合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婆子喊话。但燃烧的噼啪声和人们仓皇的叫喊完全将她的声音淹没。
大量血液从女人的嘴里涌了出来,骨骼断裂的声响钻进了宋时清的耳朵里。
——【时清,你猜她会不会死?】
宋时清被耳边的声音吓得一颤,脑中空白之下,他全身只有眼珠能够转动。于是他垂眼看向身侧,入目的先是一只搭在他肩膀上的苍白人手,往上,他看见了身侧人手腕上的尸斑。
大概是察觉到了宋时清盯在它手上的目光,谢司珩弯腰,将头慢腾腾地压了下来,一张苍白的,带着恶意微笑的脸就这么抵在了宋时清的鼻尖前。
活人绝对没有这么高,骨头也无法这样弯折。
宋时清呆呆地看着眼前长着谢司珩脸的东西,它也注视着他,笑嘻嘻地开口——
【哥哥问你话呢,你猜她会不会死?】
宋时清唰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剧烈呼吸,心跳得极快,好半晌才一点一点从噩梦中挣脱了出来。
回想梦中身形怪异诡谲的谢司珩,宋时清缓缓坐起来抱着被子发了会呆。
我怎么会梦到那个样子的哥哥?
这一会的功夫,身上的汗凉了,黏着头发贴在脸侧颈侧,痒痒的不太舒服,宋时清顺手理了理。
手碰到肩膀,皮肉隐隐作痛。
宋时清“嘶”了一声,有些莫名。他撞到哪里了吗?
这样想着,宋时清拉下了肩上的衣服——
那是一个透着青黑的手印。
错乱的怪异感像是长着长指甲的爪子一样,轻轻地碰了碰宋时清的后脊。这样的痕迹,任谁都不会往活人身上想,更何况谢家人本来就在养鬼。
宋时清默了一会,若无其事地穿衣服。心里安慰自己今日是中元鬼节,被那些东西抓一下也正常,没必要太放在心上。太放在心上,反而容易被它们盯上欺负。
他闭了闭眼睛,尽量忘掉肩膀上的痕迹,面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外面很安静,安静得连一声鸟叫都没有。天也阴沉沉的,也不像是想要下雨,就是阴。
不知道为什么,宋时清有些不安。
“春薇。”宋时清叫道。
没有人回应。
被叫去祠堂帮忙了吗?
宋时清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
他有些无所适从地在原地站了一会,脑中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荡荡的。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想不起来,宋时清索性就不想了。他自己洗漱完,顺着常走的路去小厨房。
戏台前方不远处是谢家的荷花池,前段时间荷花枯了,留下的莲蓬才被李嫂子带人摘干净,此时望去,居然又是一片白惨惨的,看着像是又开了一池子的花。
宋时清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一阵水腥气蔓延到鼻尖,他才缓缓停住了向前的脚步。
那片白色不是什么花,是十几条翻起肚皮的锦鲤。
不仅翻了肚皮,宋时清站在了池子边缘,发现死去的锦鲤身上细密鳞片片片炸开,尾鳍残破粘腻,死状看得人手心发麻。
一瞬间,心底沉沉的不安感坠了下来。
这不对劲。
人说风生水起,家宅要通透有风,要开池有水,蓄得住生气,家族才得以人丁兴旺,所以要种花,要养鱼。
更讲究些的,譬如谢家,浇花用的水就是谢家人平时喝的水,养鱼喂的粮也是人吃的饭菜。
食性相通,养的就是人。
说来也可笑,在意识到谢家可能招惹上那些东西以后,宋时清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想那只被供养在祠堂里的狐鬼怎么没反应。
毕竟这些极凶的恶鬼都和兽类一样,有圈地独占的本能。另一只恶鬼在它认定的场子里行凶,它怎么还能安之若素?
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人,宋时清心神不定,但又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他最后看了眼荷花池,加快脚步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锦鲤已经覆上了一层白膜的眼珠表面映出了宋时清的身影和他身边——
该怎么形容那只恶鬼呢?
它很高,两三个人那么高。躬身,又扭转了半圈,折着脖子,脊椎骨蛇一样,将皮顶出一长条可怖的形状。
但它没在意,就以这样的姿态,将头紧紧贴在了宋时清的脸侧,两只眼睛从侧面盯着宋时清。
如果有人能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被吓得惊叫出来。
它在笑,一直在笑,头颅上所覆盖的苍白皮肉被牵动着向上,疯狂又扭曲。
谢司珩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它脑中的一切就像是炖煮了许久的汤底一样,记忆、感情、认知、情绪,所有的一切都神经质地混杂成一团,它不知道什么该怎么表现才是“正常的”,它也不需要知道。
和宋时清贴在一起是它现在想做的。
它做了,于是它笑了起来。
人性底层的那些本能欲望被千百倍地扩大,微弱的理智用在了限制自己别立刻杀了宋时清这件事上。
【其实杀了宋时清也挺好的。】
宋时清什么都怕,还娇娇气气的受不了一点苦,受了委屈也不会反抗。活着太苦了。如果他死了,它就能把宋时清吞下去,养在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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