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局势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时候,变故来了。
给付二嫂做检查的医生匆匆赶来,神情怪异紧张。
——她说,就在刚刚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付二嫂的肚子大了一圈。从怀胎两三月完全看不出身子的样子,变成了怀胎四五月的大小。
那个胎儿在不正常地长大。
持续长大。
妇产科的医生见过很多形态的婴儿,各种各样的畸形病症在他们科室屡见不鲜。
但第一次,所有医生被吓得头皮炸麻。
它在笑,一直在笑。
五六个月的胎儿蜷缩在子宫里,以一种完全不科学的形态扭头朝屏幕笑。
B超图像晃动,它就跟着晃动,逗外面的医生玩一样。
“……它是不是能看到我们?”一个护士艰涩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
但有“人”回答了她。
屏幕上五官不清的胎儿,用力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护士仿佛透过了付二嫂的肚皮,看见了那个才分开了上下嘴唇的胚胎,它笑哈哈地张着空洞的嘴盯住了她。
【嘻嘻……胆小鬼……】
护士崩溃,爆发出一声尖叫。
顾青是在付二嫂“生产”的时候打来的电话。
不管是付家还是方家,都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正经身份,但通过脸色难看的医院领导和一个没说名字,但带着警卫员赶来的老人的态度,两家人隐隐猜到了什么。
鸡棚灯光雪亮,天热,不少飞虫在方大娘搭的雨棚里飞。
顾青也不嫌脏,径直走到鸡窝边,用手指捻了捻阴潮的血。
“反正你们都知道了,我也就直说了。”
“好好好,您说。”几人赶紧应。
“按照我们的行话,那个胎儿叫做‘鸡子胎’。”顾青侧转过身,语气淡淡的,“鸡子就是鸡蛋的意思。”
“北边供的保家仙一共五类,胡黄白柳灰,其中胡仙就是狐狸,一般认为狐狸喜欢吃鸡,所以贡品中多奉鸡肉。”
“但以前条件没现在这么好,普通老百姓也会用鸡蛋代替鸡肉做贡品。如果有人偷了狐仙的祭品,它生气了,就会罚人怀个孩子补给它。也就是我刚才说的鸡子胎。”
令人不安的光线下,顾青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仿若能透所有人的灵魂,他淡声问道。
“你们谁偷了它的东西?”
方大娘第一反应是朝后退了好几步,和付家人拉开距离。
他们家做事可是本本分分的。
付家的媳妇怀鬼胎,一天之内分娩,在肚子里时活着,生下来却是死的。从头到尾,可和她家一点关系没有。
付家几个人面面相觑,嘴唇嗫嚅,又茫然又恐惧。
“不……没……”
方大娘孙子的班主任,付老师最先反应过来。
“没谁、没谁偷东西啊。”她语无伦次,“大师,我们这一带根本没人供家仙。而且您看看我们家的条件,怎么可能会去偷鸡蛋呢?别说鸡蛋,鸡也不会偷啊。”
“对啊对啊。”
“更何况,我说句不中听的,我嫂子自己怀了孕,就算是偷东西,也肯定是她偷的啊。您问我们干什么?”付老师知道这话不对,但还是坚持说了下来。
顾青慢悠悠,“第一,给狐仙的供品不一定是鸡肉或者鸡蛋,只是当年这么供的人多了,‘鸡子胎’才被叫做鸡子胎。”
“第二,不是谁偷了东西,谁来还账。保家仙是按‘家’来算人的,住在一起的人就是一家人。这一家里有人拿了它的东西,它要的时候,就会去找那一家没生育过的女人。”
“它会找上你嫂子,是因为她是你们那栋房子里唯一没有生育过的女人,不是因为她偷了东西。”
顾青这些年见的人多了,知道怎么样才能最快地让他们说出实话。
他笑了一下,“当然,你们也可以不说。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们还了它一个鸡子胎,先前的账就算结了。但你们也看到了,那个孩子生下来可是死的。”
“道理很简单,狐仙被拿的是祭品,要债也只要一块肉。这是它的规矩。但怀胎就会入魂,鸡子胎里聚的阴魂因此丢了身体。它打不过狐仙,你们猜它会找谁算账?”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灯光下,付家几个人的脸都青白青白的。
付老师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您再看看,会不会是看错了?”
顾青没说话,只笑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燃吸了一口。
他无意再理会这一家人,踩着泥泞查看其四周。
方大娘讨好地上前,压着声音,“大师,那这事——其实跟我们家没关系,对吧。”
顾青淡淡,“无妄之灾。你家坏就坏在养了这么多只鸡,被来要债的狐仙看上了。”
方大娘哎呦一声,拍大腿。
“您看我就说,我们家上上下下行得正坐得端,怎么能惹上人呢。真是。”
说完又小声,“那以后——”
顾青垂眼,“以后别养鸡了。这一块地,等天晴了以后,买点糯米粉撒上。你要是还不放心,就去找个香火旺的庙,去弄点那的香灰回来撒。不会有事的。”
方大娘眼睛一亮,还以为顾青是想赚钱,非常上道地:“大师有没有推荐的庙?我明就去银行,多取带你香火钱。”
顾青笑了起来。
他其实很年轻,端着的时候,总让人看不透底细看不清年龄。但像现在这样放松地笑起来时,神情间那股子狡黠劲就藏不住了。
“你带个碗趁人不注意挖一块不就行了,要什么钱啊。”
他们这边的气氛融洽,身后付家众人却愁云不展。
付老师有点火气,“我看他就是信口胡扯的,还我们家人偷东西,我们家缺那点钱?骗子一个,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唬住上头人的。”
她义愤填膺地骂完,却没有听到家人的附和。
“……妈?”她叫道,片刻后古怪地转向另一人,“爸?”
她爸难看地扯出一个笑,“你们先站这,我去问点事。”
家人有事瞒着自己。
付老师隐约意识到了某种可能,她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却没有发出声音。
在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顾青就猜到了来人要说什么。
他直起身,对方大娘,“回去吧,这儿没你们家的事了。”
虽然话说得不客气,但方大娘满脸堆笑。
没事好啊,没事才好,这时候有事的才完蛋呢。
她略了眼上前来的付老爹,心下有了成算,快步走开。这家人,她以后是一点都不想沾了。
付老爹悻悻看了顾青一眼。
“大师……”
顾青没说话,只侧低着头吐出一口烟雾,五官在朦胧中,显出冷酷的不在意。
付老爹硬着头皮,“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像您说的,偷了大仙的东西。毕竟我也不信这些,要不是今天,我媳妇那样,我不可能相信世上有鬼怪这些事。”
顾青仍没说话,没给他一点面子。
付老爹在心里骂了一通,面上却低声下气。
“大概八年前吧,我在路上捡到过一个盒子。”
盒子?
顾青不动声色地抬眼。
“大概一个巴掌大”付老爹比了下,“里面是一块墨玉砚台和一只毛笔。我、我当时鬼迷心窍,家里又缺钱,就拿去卖了,周转生意。”
他小心翼翼,“您说的狐仙供品,会不会是那个啊……”
顾青缓缓眯起了眼睛。
他盯着付老爹的脸,一字一顿,“你真是在路上捡的?”
付老爹嗫嚅着不说话。
顾青不是警察,关心的只有他该关心的事。见付老爹不开口,他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觉得那是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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