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朝窗户看了眼,又收回目光,“只是心悸,医生说要留院观察一下,暂时没办法回去。”
她住的是私人医院的单人病房,小护士只用照顾她一个病人。所以拉完窗帘以后,径直站在了旁边等,准备问问她早上想吃什么。
宋翔:“唉,咱们家这段时间怎么回事。先是妈,后是你,昨晚小清和小柠也是。”
宋时清的名字像是一根针,刺进了宋悦最不能碰的地方。
小护士就只见刚才还没什么精神的宋悦一霎时绷了起来,“时清怎么了?!”
宋翔赶紧安抚她。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昨晚小柠眼睛撞到了,他和他那个同学送小柠去医院,没吃晚饭,搞得有点低血糖。你别激动,医生说了,什么事都没有。”
宋悦死死攥住手机,眼珠在眼眶中微微颤动。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
小护士好奇地观察了一下,感觉宋悦的反应有点像警匪片中,在逃亡路上听到警车动静的罪犯。
“你、你确定时清只是低血糖?……他身上……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痕迹?有没有说哪里疼,有没有说他这两天在老家碰到了什么人?”
……
宋翔满脑门问号,“什么疼不疼的,他又没和人打架,身上能有什么痕迹。”
说完他又没忍住翻起了旧账,“不是我说你,你既然这么怕时清被人欺负,就应该早点让他把头发剪了。你看他现在,剪了头发,清清爽爽的,多招小姑娘喜欢,是不是?”
“你让他把头发剪掉了!!”
宋悦厉声问道,尾调几乎尖利。
声音将床边的小护士和另一边的宋翔全都吓得惊了一跳。
“剪了啊……”
宋翔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宋悦粗暴打断。
“为什么要剪!不能剪!特别是他现在回去了——”
宋悦捂住胸口,唇色白得像是纸一样,拿不住的手机掉到了被子上,咚得一声。
“宋悦?宋悦!”宋翔急了,大叫道。
小护士冲上前,赶紧按铃叫医生来。
她也没入行太久,紧张到不行,跟宋翔交代的声音都结结巴巴的。
“病人,病人她现在说不出话,我已经叫了医生。您先别太着急。”
“好,好,麻烦你……”
宋翔自责。
他就不该心直口快,在这时候激宋悦。
私人医院的医生向来富余,不多时,就有两个医生冲了进来。
小护士紧张地交代情况。
可没有人注意到,宋悦在大口喘息的同时,眼睛一直死死床边无人的沙发。
寒意顺着流经心脏的血液蔓延向全身。
宋悦绝望地看着那团纠缠着的黑影。
“我……”
她发出了一个气音,但最终没有说出完整的祈求,意识就被无尽的黑暗再一次地拖进了那个她在近二十年中,回顾过无数遍的夜晚。
——毕竟,【它】没心情听偷窃者的哀求。
·
十八年前,涂山县。
宋悦拉住一根攀在石壁上的藤蔓,踩着脚下高低不平的小路,朝大山更深的地方走去。
彼时她已经怀孕五个多月,虽然没到爬不了山的地步,但已经有些行动不便了。
可她脚下分毫不停,径直走上了杂草丛生的石板路。
两边树丛中,偶尔隐约露出矮房子的一角,昭示着这里曾经也是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天色渐暗,宋悦越走越深,终于在踏上一片高地以后,一座年久失修的宅子,在好几棵木桶粗细的桑树后显露了出身形。
——宋悦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躬身捂着小腹喘息起来。
在她的口袋里,藏了一张宫内死胎的报告单。
涂山县是个小地方,周围的村子更是。上午发生的事情,下午就能传遍十里八乡。
宋悦先前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昨天,她从卫生所做完检查以后浑浑噩噩地回家,下午,就有人带着看好戏的表情,不怀好意地聚到了宋家门口。
【一个妮子天天想着赚钱,这下好了,男人不要她了,孩子也死了。】
【心气高哦,就是这样。我听说啊,她以后也生不了喽。】
【那赚钱有什么用?哪个男人还要她。】
【还不如那个小三呢,找到了个好老公。】
他们看似只是在闲聊,但句句字字生怕在房子里的宋悦听不到。
女大学生、女老板、年纪轻轻在省城买了大房子。
种种名头,压得村子里的人喘不上来气,他们强忍着妒忌,强压着心里的不甘,终于逮到了这次的机会。
……
宋悦红着眼眶,抬头看了眼在夕阳的余晖中格外阴冷的宅子。
她其实并不一定要一个孩子。但村人说的没错,她就是心气高,就是凡事争先,那些人要笑她,她偏不给他们机会。
宋悦忍下小腹的隐痛,跪坐在了宅子前的空地上。
她拉开鼓鼓囊囊的背包,将里面的香烛、瓷碗、红印白面饼和一条长竹筒拿了出来。
在现代医学的解释中,造成胎停的原因多达几十种。
但在某些人看来,死胎的唯一原因,就是母体腹中的孩子,没了“生魂”。
解决的方法当然也有,再招一个生魂纳入腹中就是了。只是这样生下来的肯定不是原先那个孩子。
绝大多数人是不在意的,毕竟能被招到的“生魂”,大多虚弱,混混沌沌,要么即将消散,要么快入轮回。被生下来以后,前尘尽忘,就是她们自己的孩子。
宋悦也是这么想的。
但古书中的案例太少,让她完全没有去深入去思量。
“生魂”是活人才有的,人死三刻,生魂就散了。
涂山深处的居民早在五六十年前就已经全部搬离,这里也没有才死去的人。
——她卜算出的这里,凭什么残一缕经年不散的生魂?
有谁生前死后地缠着这缕生魂的主人,死死咬住他,像是野狗咬住肉一样不愿松口,偏要他存着上一世的记忆重活?
宋悦点燃了两根蜡烛,放在前方。
风不知不觉停了,火光自下而上地照亮了她的脸。
她沉默地拆开红印白面饼。
这种饼子里面包了白糖,专供鬼神,活人一般不吃。
宋悦将五块饼摆成宝塔状,最后去拿那个并不起眼的竹筒。
才打开竹筒的盖子,一股很难形容的腥香就弥漫了出来。这是宋悦的指尖血裹寺庙的香灰做的线香。
宋悦拿出四根,抿唇,沉默了很久。
三根敬神,四根拜鬼。这四根点燃,她就会有一个孩子了。
但同时,她也断了那缕生魂的轮回机会。
如果……
不,她肯定能给自己的孩子很好的生活。
宋悦一咬牙,点燃了四根香。
橘红的火点在香头亮了一下,随即一缕细细的灰白烟气,缓缓朝着前方浮动而去。
“飒——”
霎时间,空地上突然卷起了一阵狂风,将地上的落叶碎石全都吹得扑向了宋悦。
宋悦下意识挡住眼睛,朝后仰了下。
怎么回事?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但很快,她就发现,虽然狂风不休,吹倒了蜡烛,但引魂香的火光却微弱但坚定地烧了下去。
——最终,那一截香灰断在了最上面的红印白面饼上。
……按照记载,这就是引来了生魂的意思。
宋悦怔怔看着饼子,少顷后扑上去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她舌根处一阵苦涩,不知道为什么留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来。
她的前方,几棵百年的老桑树在大风中狂乱地扭动枝干,树枝树叶啪啪打在老宅的外墙顶上,砸下数片瓦砾。
——像是什么东西在察觉到自己的珍宝被偷走以后,山雨欲来的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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