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人(132)
中午,谢兰生给自己热了昨天莘野做的排骨,吃好饭,洗好碗,在电脑前写新故事。
电影剧本字数不多,大约只有两到三万,但它需要细细打磨,要反复想和反复改。
大概写了两个小时,谢兰生的大脑发晕,关了电脑,披上大衣,到图书城去逛了逛。
他去的是10月开业的“中关村图书大厦”。因为开业不足一月,图书大厦疯狂促销,一到四层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来买书的。不少人在站着看书,还有人竟坐地上了。
有点乱……
谢兰生到“文艺理论”的书架前逛了逛。而后,溜达着溜达着,他就发现旁边那人的侧脸儿有些眼熟,他又仔细盯了会儿,终于把人认出来了:“嘿……!”
对方是《看电影》杂志的总编辑张学文。1999年前,在《看电影》还叫作《电影作品》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
张学文也十分惊讶:“嘿!谢导!”
“啊,”谢兰生说,“张总编,您是来出差的?”谢兰生知道,《看电影》杂志社现在依然还在哈尔滨呢,据说马上迁去上海。
“对。”张学文说,“顺便过来看看新书。”
“嗯。”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对方突然问谢兰生:“谢导,电影局叫您去了吗?”
谢兰生说:“……没有哎。”
谢兰生想:哈?啥?还去?又被拉去训话吗?这十天一大训五天一小训的,究竟哪时才是个头。他去年又拍了个片,参加了多伦多影展,但是已经被电影局叫去训过两次话了。
哎,谢兰生挺疲惫地想,他习惯了,训就训吧,不知哪天会被叫去。算了,反正他脸皮厚,死猪不怕开水烫。
到处都是铜墙铁壁,到处都是戒备森严,哪有哪怕一丝缝隙让他可以苟且偷生呢。
张学文挺讶异地问:“什么?还没有吗?”
他说到这,谢兰生感觉有点不对了,感觉有些严重了,提着胆子问张学文:“难道这回电影局的训话哪里不一样吗?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训话?”张学文一愣,而后声儿挺大地说:“不是训话。谢导,您是真的没听说吗?电影局要给您解禁了!!!”
“……解禁???”
猛然听到解禁二字,谢兰生这30几的人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宛如一个窃书的人被管理员当场逮住了。
“对,”张学文道,“您没看到20号令吗?电影完全市场化了。民营公司不需要跟大制片厂买厂标了,马上可以自己申请《电影摄制许可证》了!厂标取消了,导演想做一个片子,只要有资金、有人员,电影梗概通过审查,就可以拍!没限制了!不用跟人竞争名额,也不用制片厂长给批准了。谁有主意都可以拍,大家在市场上竞争,看有没有院线给上,看有没有观众买票,这样子。”顿顿,他又道,“最开始,电影局是控制片口,导演拿标才能上片。电影只要拍出来了中影就给安排发行,然后现在一步步地就变成了这样子,大家市场上见分晓。”
“嗯……”谢兰生说,“我看到了20号令,说12月1号开始施行。”
“对!”张学文说,“所以啊,你们都是因为没有厂标自己摄制才被禁的,那个时候电影厂标是大导演在垄断嘛。可是根据20号令,你们也没太大过错。流程变了,在前进了。现在,年轻导演自己送审就可以准备拍摄了,只要他能拉到资金。所以,在12月1号前,电影局要解禁你们,包括您,孙凤毛、李凯、王峰……挺多人呢。这是为了鼓励你们这些年轻导演,也是为了让其他人看到这次改革力度。”
谢兰生却还呆呆的。
他等这天已经太久了,他等这天整整13年了。
从20岁的年少轻狂,等到如今的古井无波。
当这结果真发生时谢兰生却不敢相信。
莘野曾经对他说过,广电局这20号令一下,谢兰生他们几个很可能会被解禁的,可谢兰生却不指望,他拍了禁、禁了拍,已经折腾十几年了。
“谢导,”张学文总编又说,“我这听到的消息是,因为您是这代领军人物,电影局会给您电话,让您召集其他的人,一起去电影局。”
谢兰生张张口,却并没能说出话来。他又努力了下,这回终于发出声音了:“真是谢谢张总编了。我确实是不知道。”
“嘿,那就等好儿吧!”
“好,”谢兰生的唇角带笑,“如果真的能被解禁,咱们两个下次见面我请您吃一顿大餐!”
“哈哈哈哈,”张总编人十分爽朗,“那吃定了,我等着了。”
“嗯,一言为定。真的是太谢谢了。”
“谢导,恭喜。”张总编的表情又是突然一肃,说,“终于不用在‘地下’了。换句话说,这等于是,国家要给你‘平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03年11月,绝大多数“六代”导演被解禁,包括贾樟柯、王小帅、娄烨、何建军、李玉等等。
第81章 《一见钟情》(四)
与张总编互相道别, 谢兰生在图书大厦一个拐角里站定了, 给莘野发短信问:【莘野, 贝儿,在工作吗?现在可以打电话吗?】
彼时莘野正在开会。他开手机瞥了一眼,知道谢兰生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说:“你们想想解决方案,我马上回来。”
说完,捏着手机走出去了, 走到隔壁小会议室。
他给谢兰生打电话, 问:“一切还好?”
“好,好!”谢兰生先应了两句, 紧接着压下声音,对着墙角, 有点儿激动,说, “莘野,我刚碰到《看电影》的张学文了,他来出差。你应该也认识他的。他说, 电影局要给我们在12月1号之前解禁。”
莘野也是愣了一下, 才温柔道:“谢导,恭喜,你的电影马上可以在全中国公开放映了。”
“嗯……”
他在此刻突然觉得过往磨难无所谓了。好像,他经历的艰难越多,他付出的代价越大, 他就越能好好珍惜他拍电影的每一天,包括以前的,也包括以后的。惊惶不定、彷徨不决,他20岁就体会过了,他是生活的知情者,他一路走来鞋子上的每一粒尘每一粒土,都不白落。
“谢导,”那边莘野又说,“为了证明导演解禁,电影局很可能会让你选一部过去的片子小规模地放映一下。”
对于这个假设场景谢兰生还想了想,说:“那就《星河》。《星河》拿过金熊奖嘛,它比较好宣传推广。而且,它是2000年才拍完的,我本人也比较满意。”
“行,挺好。”
“但其实,”谢兰生又小声地道,“我最希望《圆满》公映。”
莘野问:“为什么?”
谢兰生道:“《圆满》对我意义最大。我拿到了首个‘三大’,还收获了一个……总之,在电影上,在生活上,《圆满》都为我的人生开启了个新的篇章。但是,才宽、郎英彼此喜欢,这个主题过不了的。”
“嗯,”莘野道,“希望有天《圆满》可以公开放映。那个时候,我们即使垂垂老矣,也一块儿牵着手看。”
谢兰生的眼前似乎缓缓展开一幅画面,他笑着说:“好,一言为定。”
…………
谢兰生没想到的是一切居然如此巧合,他刚回到莘野的家电影局就来电话了。
在电话里,电影局说:“是这样。因为第20号令,对被禁的电影导演电影局会‘既往不咎’。而且,电影局想跟有才的青年导演坐下谈谈,包括此前违纪过的青年导演。大家聊聊,确定确定电影以后要怎么拍。这个想法8月就有,但是细节刚被敲定,比如,在哪儿开。”
“???”谢兰生捏着电话,“在哪儿开呢?”难道不在电影局开?这一番话好生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