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人(49)
“啊……”出来后,谢兰生对莘野说,“再回去睡一个小时!”
莘野淡笑:“嗯。成。”
…………
然而,谢兰生和莘野二人全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刚一回到房间床头电话就响起来!在意大利冬日清晨宛如声声催人的钟。
“……?干嘛呀,一大早的,催命鬼吗?”谢兰生一边抱怨,一边把电话接起,听了两句,竟然发现电话的另一端是电影节组委会!
唔,是要嘱咐展映须知吗?
“谢导,”对方声音严肃而紧张,“请您立即过来一趟,到组委会的办公室。”
谢兰生问:“现在?我能不能在展映前十五分钟再过去呢?这样我们就不需要一天两次往返会场了。”
“最好现在就来谈谈。”对方语气不大对劲,“越快越好,不要耽搁。组委会的办公室在一楼走廊的最右边。”
谢兰生也有些紧张了:“好的,我马上到。”
怎么了???他们要跟自己说什么呢???
郑重放下电话以后,谢兰生对莘野说,电影节的组委会刚十万火急叫他过去,一分钟就不要耽搁。
莘野问:“什么事儿?”
谢兰生说:“不知道。”
莘野转身拿上大衣,下颌紧绷:“走,去看看。”
“嗯。”
二人路上都没说话,自顾自地匆匆前行。可是他们都很明白电话不是好的征兆。
都到这步了,还能如何呢……?
谢兰生抬头。远处,阿尔卑斯山被白雪层层覆盖,群峰相连,玉带一般地拥抱着这座城市,雄伟宏大。它静静地巍巍耸立,纯净、美丽、沉默、永恒。都灵好美,不愧被人称作是“阿尔卑斯山的城市”。
一路赶到组委会的办公室的红木门前,谢兰生想抬手敲门,却又忽地缩了回来,看看莘野,让对方耐心等,又抬手,又缩回,烦躁不安,仿佛一推开这扇门就会踏入地狱一样。
“好了。”见谢兰生这样不安,莘野站在他的身后,把谢兰生给转过来,抱在怀里,摸摸头发,又用力拍拍他的腰背,说了一句“没事儿,啊?”
“嗯……”
莘野一向气场强大、内敛冷静,他在谢兰生的耳边,声音带磁地劝慰说:“顶多就是电影拷贝出了问题不能放映,咱们再去参加别的电影展映就可以了,嗯?”
谢兰生也稍微好了些,说:“也对。”
还能有什么更糟的呢?
莘野说完,又整了整谢兰生的头发、衬衫,让他精精神神漂漂亮亮的,接着,让谢兰生重新面对组委会的房间大门,十指用力地掐了掐他瘦弱的肩胛骨,给他力量,在他上方说了一句“有我……有我们呢,别担心”,而后,轻轻执起谢兰生的右手,翻过来,砰砰两声,把着他手在门板上敲了几下,又替他拧开门,把他轻柔地推进去。
谢兰生将大门关了,一抬头,却赫然发现房间里面竟然坐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连组委会的主席都在!!!
整个房间气氛严肃,与电影节完全不符!
真是出现意外了吗……
拷贝丢了……?
一个B类的电影节还能出现这种错误???
不过,没事的……就如刚才莘野说的,顶多再去别的影展。
谢兰生深深呼吸,告诉自己必须镇定,而后强迫自己抬起脚来,用正常的步子走过去,一边抽出椅子坐下,一边问:“我猜猜看,是拷贝发生问题了吗?”
“不是。”组委会的主席Matteo De Sciglio把一份传真递了过来,说,“谢导,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谢兰生用目光轻扫,发现竟是中英双语的。
“中国官方发来要求,”Matteo De Sciglio将他的十指交叉,一字一字地解释说,“他们希望电影节停止放映《生根》《玩耍》,同时,要求你和孙凤毛二人主动撤片。”
“!!!”谢兰生万万没想到,电影局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
他的呼吸十分急促,低头阅读那份传真。
上面写着,因谢兰生的《生根》和孙凤毛的《玩耍》并未申请拍摄指标,没有得到开机许可,同时未经官方允许擅自参加欧洲电影节,他们希望,都灵电影节组委会停止放映《生根》《玩耍》,同时,如果谢兰生、孙凤毛承认错误、主动撤片,他们将会既往不咎,只当二人是不懂事。
“……”谢兰生口干舌燥,却又没有一口水喝,只能忍着,十指僵硬。
“谢导,”Matteo De Sciglio主席说,“这件事情非常重大,它关系到你的未来。”
谢兰生说:“我知道……”
“我们希望你们两个可以理性地做抉择。当然,现在距离《生根》展映只剩不到三个小时了,也不知道是否足够做出一个好的决定。”
谢兰生小声说:“可以的。”
“谢导,”Matteo De Sciglio又道,“我们已经讨论过了。都灵国际电影节不会停止放映《生根》,这主要看你和孙导是不是想主动撤片。我们理解你们的困难,不论你们二位做出什么样的最终决定,我们都会尊重并且支持。”
谢兰生紧咬嘴唇。
这个时候,他多希望莘野也在。
“谢导,”对面,Matteo De Sciglio又问,“你是不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做最终决定?需要我们先出去吗?”
“不用。”谢兰生摇摇头。
撤片吗?
可都已经到这里了啊。
他想到了莘野、祁勇,也想到了在等待着这片子的欧阳囡囡以及岑晨……如同这样就回去了,他拿什么面对大家?
他又想到了自己那天在树干上贴的广告,想到了他之前在酒店里面发的宣传,想到了森田小姐等人说的“我们一定去看片子”,想到了发传单时一些人十分感兴趣的眼神,也想到了当时几个来自各大洲的男女说,好,他们肯定会到场的……
此时,众人正在大厅外面,手拿着票,准备进去,猜测着,期待着。
他幻想着展映现场他的作品被放出来,黑压压的一整屋人摒心静气认真观看,其中有记者,有影评人,有销售公司,有从业者,有普通人。而后,他们思考、评价,让他进步。
脑中片段一幕一幕走马灯似的闪过去,谢兰生想着在展映厅外面等候着的人,握紧双拳,咬了咬牙,说:“放。”
“……”听到答案,Matteo De Sciglio很冷静,他问:“谢导,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谢兰生的两只眼睛不再逃避,嚯地抬起,又坚定道,“放。”
“我们知道了。”Matteo De Sciglio点点头,“《生根》今天照常展映。”
“嗯。”谢兰生的全身力气都在刚才被用光了,他用两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那我也去准备准备,谢谢电影节的支持。”
“应该的。”
谢兰生把房门打开,看到莘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轻轻地叹了口气,十指捉住对方双臂,把额头抵在对方颈下,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汲取能量。
莘野问:“怎么了?说什么了?拷贝坏了?”
“没。”谢兰生摇摇头,呵呵笑了两声,“照常放映,没什么事。”
莘野知道谢兰生刚刚绝对经历了什么,但谢兰生并不想提,他也只能默不作声。谢兰生就是这样,他从不会显出脆弱,他只会在过了坎后云淡风轻地说一说他那时候曾淌过了怎么样的一片沼泽。
就这么着,1991年12月5号,《生根》照常亮相了。
上午十点是记者会的展映。
这几年,各电影节都会设置记者、片商的专场。因为他们太忙了,对不感兴趣的片子可能只看15分钟,而观众的纷纷离席会摧毁导演的信心,于是,电影节用“专场”表示,这些不是普通观众,别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