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瑞只是轻轻搅拌着面汤,一直到上面的热气快要散尽后才缓缓说道:“一把年纪的人了,现在才知道怕了。”
说罢便咕噜了口汤面,恰巧堵住准备求情的袁盎。
“不过孤更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刘瑞放下漆具,呼了口气道:“知道孤为何不让袁家的下仆给你带吃的吗?”
一旁的袁盎知道季心免不了一顿折腾,刚想为其求情一二,却听刘瑞继续说道:“季公之前颇为硬气,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可见是个硬汉,定不会让廷尉的属官感到失望。”
“况且季公走一趟廷尉,受一番折磨后伤痕累累地去吴国才有受到关中迫害的说服力。”
“太子如此咄咄逼人,难道不怕季心叛变。”背上疼痛,膝盖也快废了的季心继续嘴贱道。
“你可以试试。”刘瑞等的就是这话:“不过你的关中小弟,你的好哥哥季布,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想必不过五六年的功夫,关中对季心的评价就是出卖兄弟,牵连布公的罪人。”刘瑞撑着下巴道:“那时的吴王刘濞就算想用你的,他的理智,他的名声也不会允许你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所以季心,你想尝尝身败名裂又无处可去的滋味吗?”
季心的脸色已被肉体上的疼痛与心灵上的折磨弄得无比惨白,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的游侠兄弟……”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你的游侠兄弟。”刘瑞倒是没法评价季心的义气是否出自真心实意,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拿一群人渣作筹码:“手上有人命的就别想了。不管他们杀的是良民还是盗贼都犯了汉律,留条全尸都是奢望,多半是要掉了脑袋或如父皇安排的那样。”
“坑杀。”
刘瑞的声音很轻,但却令人不寒而栗:“手上没有人命官司的也别想逃过一劫,他们借着你季心的名义敲诈了多少官吏,隐瞒了多少税收,欺压了多少黔首这你都心里没数吗?”
“留着他们的命都算是陛下慈悲,你也别指望打点那些送人流放的士卒。”刘瑞知道季心的小心思,毫不客气道:“一群青壮年人怎么也得废物利用下,多半是在家产充公后被判城旦舂。”再不济就是去云中郡跟匈奴杀个几年将功赎罪。
听到刘瑞这么说,袁盎有些着急道:“殿下,这些青壮年的家里都有老弱,要是将他们家产充公,那那群老弱妇幼又如何生存。”
“公这话可奇怪的很。”刘瑞一脸诧异道:“他们欺人杀人时可有想过对方家里也有老弱妇幼?他们从黔首的兜里抢钱时可有想过对方可能活不下去?公可别说这事都是游侠们做的,与他们的亲属无关。”
“若是游侠的亲属们还有那么丝廉耻之心,就该与之断绝关系或大义灭亲,而不是对亲属的行为视若无睹,装作自己还算安逸的生活不是建立在黔首们的痛苦上。”刘瑞将目光转移到季心身上,反问道:“这天下还有比辛勤劳作者过得不如无事生非者更大的笑话吗?”
“况且那些纳完税后还要被游侠敲诈的黔首们都努力活下来了,没道理让花着黔首们的买命钱而不断叫屈的游侠家属们保留赃物吧!”
“孤没以从罪将其判刑就已是宽宏大量了,公可别得寸进尺啊!”
第125章
袁盎论不过刘瑞,加上他本有错在先,所以只得以袖遮面,惭愧着不去看刘瑞的人将季心带走。
“对了,孤的行动虽是受父皇之意,但是因为时间紧急,生怕丝公提前把人带走,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中尉,还望丝公劳烦一趟,替孤与中尉说明。”刘瑞跟周亚夫的关系不差,但是因为周亚夫跟昌平长公主闹翻了,而他与昌平长公主是合作关系,所以担心这时的周亚夫不给面子,于是让长袖善舞袁盎去敲打一二:“公的口才是值得信赖的,但是为保中尉大人的牛脾气别上来,孤还是给丝公一件好物,也算是谢丝公的热情招待。”
刘瑞的话音刚落,李三便极有眼色地呈上一件丝绢包裹的物品,暗示袁盎接过此物。
袁盎掀开上面的丝绢,发现是把造型古朴的青铜匕首:“这……”
“公若有疑,不如抽出看看。”刘瑞提示道。
袁盎照做,结果发现匕身上刻着一行小小的隶书:“洛阳羊头剑,汉十三年季赠布公”,忍不住膝盖一软,差点拿不稳手上的东西:“这,这……”
就算袁盎没有见过高祖,但是他的眼睛在那儿,自然看得出这是少府的工艺,铜器里等级最高的羊头铁。
至于那个“季赠布公”说的是谁,袁盎只要动动脑子就能猜到。
“殿下让罪臣拿着陪葬物去敲打中尉是何意思。”袁盎的嗓子发紧,但还是从恐惧中憋出一句不算试探的试探。
“这你得问绛侯的公子是何意思了。”刘瑞知道袁盎看出铜匕首的主人是谁,又是因何锻造的,所以也就明牌道:“中尉孝顺,给绛武侯置了铠甲铜剑陪葬,就是不知绛武侯去了这么多年,中尉何时埋掉这些陪葬之物,也好让绛武侯在九泉之下继续为高祖征战沙场。”
刘瑞说罢还调侃道:“不如这些管控之物留在关中……可是要将中尉的府邸武装成未央宫?”
“太子慎言。”袁盎的背后全是冷汗,差点给刘瑞跪下:“中尉一家忠心耿耿,岂会有谋逆之意,那定是……”
“定是廷尉的属官给审错了,九市里的商贾给看走眼了,少府的鉴定工匠脑子发浑了……公是这个意思吗?”刘瑞接过袁盎的话,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下定性道:“奉常的活儿干得真好,战国时的墓能保存百年,而我大汉的墓能保存个三四十年就是祖先保佑了。”
刘瑞这话颇有些没事找事的无赖感,毕竟奉常的工作只包括维护皇陵,并不包括臣子们的后世安宁,但是因为刘瑞拿出的陪葬品是高祖所赐,这就有了扣帽子的正当理由:“除了丝公,还有内史大人和少府令得去解释下墓葬品怎么流入东九市内,而且还被正规买卖。”
“这,这……”袁盎的脑子虽混,但也明白周亚夫的儿子买到季布的陪葬品一事绝不能到明面上去说。
否则从九卿到皇陵附近的居民都得被请去喝茶。
更敏感的是,被盗的还是季布这样的名人坟墓,而且还是高祖赐给季布的匕首被九市的人卖给周亚夫的儿子……
这就好比是禁枪的社会里,有个高官的儿子打着给祖父搞陪葬品的名义从合法途径买了把官方的枪……
且不谈在这个过程的逻辑性有多么操蛋,就说这事一旦摆到明面上有多少人得完蛋那是显而易见的事。
别的不说,那个手贱的高官儿子和他爹肯定落不到好。
但是比这还尬的是,那把官方的枪是高官祖父的老伙计曾经用过且具有特殊意义的老物件。
别说是周亚夫遇到这事得脱层皮,就是申屠嘉来了,也得考虑请辞以保半生清誉。
一想到关中政场极有可能发生震动,袁盎便由衷地庆幸眼前的太子不是蠢人,就算想拿捏他们也能考虑明牌的方式,明牌的后果,以及明牌后要如何收场。
既然太子不想闹大,那他也得承了太子的好意,亲自去趟中尉府。
只是在与刘瑞分别前,为求保险,他还是要多问几句:“这话说来也是烫嘴。殿下既然敢交赃物,那必是有备用的手段以防中尉拒不认账。”
刘瑞对此只是笑笑,轻描淡写道:“中尉的儿子做事不干净,九市后的彻侯们也过于张狂,所以这证据自然多到足以不用赃物。”
廷尉张欧是个老好人,但是扯进这种事里,老好人也明哲保身,不想多管。所以在刘启逮到周亚夫的儿子捅了篓子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事弄齐证据,作为以后压制周亚夫的把柄。
“再说,中尉的儿子,绛武侯周勃的孙子,买到的陪葬品何止这把。公该庆幸苦主已被父皇摆平,否则中尉还能坐在九卿的位子上吗?”甭管掘坟的是不是你,但是人家葬给祖先的东西是在你的手上,所以不骂你骂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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