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说得再悲催点,如果没有张骞出使西域,那么能从西汉流传到今天的食物便得减少三分之二。
这可不是夸大其词。
毕竟在这没有酱油,没有细盐,酒水都是土瓮发酵,比后世的脚踩酸菜还要酸爽的时代里,吃饭时不会磕到牙就已算是过得不错。
至于追上现代的人的日子……那纯粹是痴心妄想。
“《楚辞.招魂》里曾言:‘稻粢穱麦,挐黄粱些。大苦醎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和酸若苦,陈吴羹些。胹鳖炮羔,有柘浆些。鹄酸臇凫,煎鸿鸧些。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粔籹蜜饵,有餦餭些。瑶浆蜜勺,实羽觞些。挫糟冻饮,酎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刘瑞瞧着兄长们抬上盛酒的大缸,炖着野味的铜釜,做成老虎造型的麦芽糖煎糕与封着羊油的菜酱,终于觉得这场宴会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好,至少没像历史系博主或《楚辞》里写的那样出现一些让人反胃的肉酱,或是为了猎奇去烹豺狼虎豹乃至熊猫。
是的,你没听错,现代的国宝,萌萌哒的食铁兽,蚩尤的坐骑在古代也是会被端上餐桌的,甚至因为其圆润可爱,看起来就很有福气的缘故而被达官贵人们饲养为宠物。
刘瑞记得他的好太婆,薄姬的墓里就曾出土过熊猫头骨,然而在他兴致勃勃地去问太婆有没有养过熊猫时,对方却说早就死了,不过刘瑞要是想养的话,可以让蜀郡的监御史找个温顺的幼崽送到上林苑,也算圆了刘瑞的心愿。
“公子,毕竟是您的兄长献菜,陛下都用了,您总不能落了诸公子的颜面。”李三见刘瑞半天都没动筷子,于是借切肉的功夫小声劝道:“外戚和丞相都在西席呢!您多少得给点面子。”
回过神后的刘瑞瞥了眼着急的李三,就着粟米饭勉强吃了些分下来的东西,心里却是祈祷老天来道雷电劈死他。
他要是英年早逝,那一定是被古代的硬汉饮食给折腾死的。
“陛下,这是公子瑞进献的冬菜豆腐。”宦官令让宫婢端上一件造型精美的漆盘,只见上面盛着一块莹白如玉的“石头”,佐以萝卜雕成的小花,切碎的冬菜风姜,然后淋上虾膏豆油,愣是让如此朴素的菜肴闻着倒比刘彭祖进献的肉汤还要鲜香,同时也没肉汤的油腻感,看得让人分外清爽。
下座的嫔妃外戚们也是没见过如此洁白的食物,看起来如玉石般坚硬的菜肴,纷纷怀疑此物是否由无瑕的玉石所制,能不能入口。
坐下的贾姬见状,也是调侃道:“还是公子瑞的心思细巧,咱们上的都是牛羊鳖汤之类的俗物,哪像公子瑞,好似把和氏璧烹给陛下。”
“贾夫人言重了。”上座的薄姬见状,眯着眼笑道:“就算瑞儿想讨巧,也无那夏桀的象牙筷来配和氏璧做成的汤。”
说罢,薄姬还看向刘启,调侃道:“况且就算瑞儿淘气,孤和皇帝也不会随瑞儿一起胡闹,你说是吧!皇帝!”
薄姬咬重“皇帝”二字,然后看向下座的贾姬,眼里满是警告之意。
刘荣见状,也是端起杯子掩盖上扬的嘴角,乐得看庶母阴阳万千宠爱的刘瑞。
面对贾姬的质疑,早有准备的刘瑞起身到上座前行了一礼,然后让李三捧着准备好漆盒,拱手道:“这道冬菜豆腐所用的材料都是黔首经常吃的,甚至被黔首们拿去喂牲口的东西。”
“大豆?”座上的刘启在漆盒开盖后愣了几秒,随即问道:“如此洁白,柔软之物,真是大豆所制?”
“是,并且除了大豆,佐以烹饪的高汤也是用黔首们经常吃的蟹螯,冬菜,风姜,以及菌菇所熬制,没有使用牛羊豚等珍惜之物。”
说来也是无语,现代人六七十块一斤的螃蟹在古代是贫民用来打牙祭的东西,甚至在南方的秋季大潮时,遍地的螃蟹,河虾,几乎能让现代的河鲜爱好者们泪流满面。
然而因为汉唐时的政治中心在北方,而荆楚一代因为与百越接壤的缘故而和秦国一样被视作蛮夷,所以在周天子分封时,楚王只是楚子,荆楚一代喜欢的螃蟹在北方也是不入流的食物,只有养不起猪狗的穷苦人才会捡来打牙祭。
前脚才被宦官令警告过栗姬这时又打起了鸡血,歪着嘴冷笑道:“公子瑞可真爱钻营奇巧之物,偏要在这大好的日子,捡了黔首喂猪的东西来给陛下吃。”
西席的申屠嘉见状,毫不客气地起身道:“栗夫人此言差矣,老夫当年与高祖皇帝安邦兴国时,莫说是大豆这类黔首的日食,就是那草皮树根,也没少啃过。”
说罢,申屠嘉还向上拱手,感慨道:“臣记得先帝在时,常与惠帝上书在代国的日子艰苦,与太皇太后,太后,今上,也没少以大豆为食,甚至为了节俭布料,省出给前线将士的军费而令后宫女子的曲裾不得拖地。如今公子瑞献菜,用的都是黔首常吃之物,可见先帝在时也没少与公子瑞感叹过往之艰辛,黔首生活之苦。而陛下教公子以万民皆有稀粥为己任,今得此菜肴,可见陛下与公子从未忘记万民所需,万民所请。”
“老臣,在此感慨,也不负先帝高祖之恩。”
第31章
申屠嘉的话犹如一记耳光打在栗姬的脸上,气得后者手指发抖的同时,也让贾姬的脸色很不好看。
贾姬的次子刘胜借着与同胞兄长刘彭祖的交谈不屑道:“这是要踩着我们做名头啊!”
“闭嘴。”刘彭祖低声呵道:“做名头的也得上头配合,你怎知道不是父皇允许十弟拿我们做名头?”
刘胜被兄长噎了下,随即用畏惧的眼神瞧了眼上座的刘启,嘀咕道:“这也太偏心了吧!为了给十弟做脸,就要踩我们的脸。”
“那又怎样?难道你有大志气?”因为是公开场合,所以刘彭祖压低了声音,玩笑般的警告道:“老实点,咱们得等前头的几个出错,才能分得一块好地。”
刘彭祖出生时,刘启虽然还宠贾姬,但也有了腻味的兆头,而等刘胜出生后,刘启的宠爱便都给了娇艳如并蒂莲的王氏姐妹,导致贾姬母子完美复刻了程姬母子的黯然之路。
因为已经失了圣宠,加上儿子排名靠后,根本不得刘启重视,所以在今上登基后,无论是程姬还是贾姬都指望着没脑子的栗姬能硬刚皇后,怒骂皇帝,最好让刘启恶了年长三子,好让自己的儿子捡了便宜。
“阿母也真是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惹太皇太后的不快。”警告完弟弟的刘彭祖叹了口气,随即看向母亲贾姬,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贾姬今年不到三十,搁在后世完全称得上风华正茂,欲望强烈。然而刘启忙着习惯皇帝的生活节奏,又磨刀霍霍向吴楚,哪里顾得后宫女子的闺怨,这让年轻的贾姬在委屈之余不免将怒气撒到刘启关注的“爱子”身上,结果惹得薄姬下场打脸。
“宴会过后,你与我一起找小十赔罪。”后悔归后悔,但是刘彭祖知道这事必须做出解释,而且还是越快越好。
刘胜虽然精明不过刘彭祖,但还是听哥哥的意思,问道:“阿母不去吗?”
刘彭祖无语道:“你是觉得小十能受阿母的道歉,还是想让外人嘀咕母后不慈,仗着皇后的权势逼人请罪?”
“好吧!反正你说什么都有理,我听你的就是。”刘胜瘪了瘪罪,愤恨地咬了口炖肉,不再理会家宴上的风波。
刘瑞得到申屠嘉的支持后也是向老丞相的方向行了一礼,随即与动容的刘启互飙演技:“高祖抗暴秦而应张楚,奉怀王盱眙,为的是免天下劳役,妻离子散,家家户户都有口饭吃,而不似秦末那般,连瓮牖绳枢之家都混不上。”
为了今天的演讲,刘瑞私下练了许久,仔细斟酌每一句话的语气,务必使之充满感染力:“如今虽有四代君王的耕耘,既无重役之苦,又无酷刑之压,但黔首们的生活依然艰苦,此生的夙愿竟是能每日都有稀粥。在此正旦大会之际,达者天下兼济者有八珍美酒,傩舞编钟,可曾想过腹中无物,未听圣人严的穷者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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