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29)
萧曜被他抢过话头,咽下一口气,摇头又点头,有些疑惑地说:“说了要给你接风。还说要送我一桩礼物。”
颜延一笑:“他说话就是这样婆婆妈妈。不是礼物,送你个女郎。”
萧曜的心猛地一跳:“……不必!”
猛然拔高的声音引来旁人侧目。看到萧曜的神色后,今晚要赴宴的一干人都露出了含义微妙的笑意。颜延以为他不好意思,放低声音说:“知道你们讲究多,是处子……不过与处子行事诸多麻烦,你要是从来没有……”
“……我有!”萧曜为了不让他说下去,想也没想地堵了回去。
一说完,萧曜立刻后悔了。
可是说出去的话从来也没有可以收回去的。听他终于有了回答,颜延反而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笑说:“那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看你几次三番推三阻四,逃得比谁都快,以为是从来没有过呢!”
“我……!”
萧曜夺门要走。见他真的动气,颜延拉住他,又说:“还是说你在京城有相好,不愿意辜负她。要是两情相悦,今天就算了。明年开春,想办法接她来早日相聚,不要把自己搞得斗鸡一样,难受不说,旁人看得也难受。”
“……没有。”
颜延看起来是糊涂了:“没有相好?没有好上?若是还没好上,也容易……”
萧曜说不出话来,脸红得像是一碰就要滴出血来。他这一沉默,颜延真误会了,继续说:“连州就是这点不好。一年里没几个月路好走。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与她同行……”
萧曜的忍耐到了极致,心里又觉得现在的自己如何可笑,在旁人眼里竟到了这样的地步。即便对方是颜延,也忍不住要喝断他:“……没有相好!去就是了。”
颜延诧异地后退一步:“……没有就没有。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你这是要去温存,还是打架?”
“薛十七娘是吧?她不是要学琵琶么,学得怎么样了?”
咬牙切齿地说完,萧曜不等颜延作答,系上斗篷,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冲出门时他满腔忿忿然,可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又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颜延虽然觉得他今日着实喜怒无常,只当是少年人面皮薄,又害羞了,特意与他同行,等萧曜神态恢复平和之后,才再度开口。
“……男女之事,就和饮水吃饭一样。我知道汉人不这么教,京城讲究更多,你也不要觉得他们凑钱给你找个女郎是戏弄你、或是等着看你的笑话。男欢女爱,本是天经地义的。”
萧曜的脸被风吹得生疼,他在军府待了这些时日,何尝不知道这是他们的好心。等颜延都说完,他又犹豫良久,低声说:“……我有个亲近的人,待我很好,从小与亲人无异,嫁人之后回来探望我们,在我面前,她总是高高兴兴的,有一次,她以为我睡着了,和旁人说悄悄话,我才知道,她一点也不心仪嫁的人。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什么两情相悦。”
说完萧曜自己都觉得可笑——不要说池真,即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又何尝说得上“嫁娶”二字?
颜延的回答也是过了很久才到:“你说没见过,又有过,难道不是两情相悦么?”
久违的苦涩感又回到了嘴边。萧曜垂头丧气地说:“那天我喝多了。你自己也说,有人就是活菩萨一般,只要你去找他,没有不同意的。”
颜延一怔:“还有看不上你的女子?薛十七娘那里的女郎听说是你,都欢喜得要命。她收了你的钱帛?”
萧曜摇头。
“礼物呢?”
还是摇头。
“你强迫她了?她有求于你?”
萧曜瞪他,不吱声。
颜延无奈地笑了:“傻小子,什么都不要,还是愿意和你好,就是真的中意你。你丧气什么?”
“他不是……”
“那就是素性风流了。唔,这也不要紧……你和她好过几次?她别的情人你见过没有?”
萧曜蓦然觉得难堪之极,无论如何不肯说了。
颜延慢言细语地开导:“两情相悦的事,哪怕只有一夕,就不是假的。你既然中意她,应该多去找她,让她顾不上别的情人,也离不开你,不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那倒也不是……”
看他踌躇为难到这个份上,颜延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看来一定是你第一个女人了,才这样手足无措。三郎,要是真的中意什么人,她要钱,你就会给钱,要温存,你绝不舍得违背她一点心意,哪怕她要你做乌龟,你也乐意去做……甚至要你的命,你都愿意把心挖出来。这才叫情之所钟,非卿不可。你既然好好的,那就是一夕风流,都过去了。她不珍惜你,强求何用?真不值得你为她这样神不守舍。这种病没别的药方,就是见识得太少,才患得患失。人家早把你忘了。不用难过,错过你这样的情郎,是她没长眼睛。”
说完后,颜延见萧曜还是没有任何展颜之意,索性拎着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很是耳提面命了一番。萧曜躲无可躲,只能照单全收,又心不在焉到了极点,莫名想,这能有什么用。
到了薛十七娘处,方知颜延所言不虚,各色妙龄女子站了一屋,或是含羞带怯,或是跃跃欲试,总之所有人的眼睛都长在萧曜身上似的。可惜萧曜长到如今,看人都觉得差不多,事到如今,他全是当着承情,随手指了个离自己最远的,想赶快应付完算了。
薛十七娘知道萧曜是今晚的贵客,也知道今晚一群人所为何来,见开宴不久萧曜已然喝得半醉,便心领神会地让萧曜挑中的女郎扶他去更衣。从正堂到内室的路上萧曜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心里莫名其妙觉得解脱,甚至有些期待,好像这件事一了,其他的事也都过去了。
他从小被人服侍惯了,女子柔软的手指探进衣襟不久,萧曜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了反应。他几乎是快意地想,确实也无不可。他的鼻边是曼妙的香气,轻柔的呼吸声随着深入衣衫的手指的动作起伏着,就像一只灵巧而羞涩的小兽,温顺地等待着他的垂青。
外袍被轻轻解开之后,萧曜忽然睁开眼,跪坐在一旁的年轻女子垂着头,露出雪白的颈项,萧曜看不见她的神情,就伸手托住她的下颔,端详了片刻,轻声问:“你情愿么?”
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双眼闪闪发亮,照亮了年轻皎白的脸庞:“郎君中意妾,妾欢喜都来不及,如何会不情愿呢?只求郎君怜惜于妾……”
闻言,萧曜也笑了,一笑完毕,他轻轻推开神色怔怔的少女,摇头:“我不中意你。要辜负你了。”
起身整理衣衫时少女如梦初醒一般地抱住了他的腿,惶恐而殷切地挽留着他。萧曜抓住她往自己腰腹间摸索的手,又在听见琵琶声的瞬间停下了动作,蹙眉问:“谁在弹琵琶?”
少女愣在当地,竟也凝神停了一刻:“是十七娘。”
萧曜不语,片刻后又问:“谁教过她?”
“啊……早前是有人来教过。是个没见过的郎君。”
萧曜拉开贴在他腿上的身体,快步离开满是馨香的室内,追随着断断续续的琵琶声回到前厅——堂中歌舞欢颜正酣,他目不斜视,亦不理会被他的出现惊扰了的歌伎和诸人,如入无人之境地走到薛十七娘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问:“谁教你这支曲子?”
面对着去而复返的萧曜,薛十七娘一时连琵琶都拿不稳了,定了定神,才恢复笑容:“三郎不中意挑选的女郎?三郎若是喜欢琵琶,妾技艺稀疏,但也有精通……”
萧曜打断她:“程勉人呢?”
薛十七娘愣住了,撑了一刻,见众人的目光都停在自己身上,只好说:“程司马早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