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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217)

作者:脉脉 时间:2021-04-16 07:05:23 标签:江湖武林 宫廷

  他施了个平礼,瞿元嘉回礼完毕,答道:“家慈与瞿某均受崔夫人收容大恩,崔夫人是我母子的旧主,祭拜正是我的份内事。”
  “员外郎公务事毕,也随王尚书同期返京么?”
  “正是。”
  崔景微微一笑:“杨州遭遇难遇的灾情,我崔氏一门,除了协助赈灾,家中还在斋戒,不便招待阁下。若有再衣锦还乡之日,还望能仔细一叙。”
  这明进实推的言辞其实正和了瞿元嘉的意,何况对方已经知道了他拜祭过崔夫人的事。瞿元嘉也笑说:“自然是府上的正事要紧。我也不敢冒昧叨扰。不过上次去拜祭时,匆忙之下两手空空,所以在返程之前还需正式祭拜。”
  “员外郎与安王妃对六姑母的拳拳之心,十七一定转达家父。”
  他说得谦和,又绝口不提要遣人陪同,瞿元嘉也只当作不知,这一番情理上的寒暄结束后,也就顺水推舟地各自告别了。
  但正式祭奠崔夫人确实是瞿元嘉离开杨州前顶重要的一件事。为此也像在芦城时一样,专门茹素了一日,备好祭品,这才去的。
  这次他特意不要他人陪同,可上山时正碰上另有一群人来祭扫,一听口音,就知道来自京城,而且是宫中的侍卫和內侍。对方也认出了他,一问之下,瞿元嘉才知道今日正好是崔夫人的冥辰。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个无心的巧合冲淡了遇见“故人”的不悦,瞿元嘉也没说什么,待这群人祭拜完毕离开后,专门去山上的寺庙借了水桶,打了两桶山泉水,将祭台和墓碑清洗得一尘不染,而后行礼如仪,完成了当日的祭事。
  他虽然洗干净了之前祭奠的香灰,可没有动准备好的花。泽湖两岸以莲田闻名,此时恰逢荷花的尾声,自然是准备了大量的白莲,但除此之外,还备上了并不当季的橘花,细小的白色花朵散发着强烈的香气,瞿元嘉不由想起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他随着母亲去崇安寺探望程勉,程勉专门将他们带来的橘子分给了自己两个。其中一个他当着程勉的面就吃了,另一个却一直留到除夕夜里,在爆竹声里和母亲分着吃完的。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这桩事,怅然之余,也有些怀念,继而想到,程勉回来后,不再爱吃柑橘了。
  这橙花难得,瞿元嘉又专门挑了一枝最健壮的枝条,到避阳处种了下去,他也知道此时插枝多半迟了,但想到既然今天是崔夫人的诞辰,也许明年清明他和程勉一同回乡时,也许能看到一株生根发芽的橘树,那将来无论他们行到哪里,这树都包含了自己与程勉的心意,可以长久地陪伴着崔夫人和她早夭的女儿。
  然而,今天实在太巧,还桶时居然又遇到了前来登高访古的章嘉贞,而陪他同行的,则是“中暑”了的杜启正。瞿元嘉见两个人居然真的有了交情,惊异之余,也衷心地希望杜启正所求所想,能借着御史台的东风,抵达天听。
  在杨州的最后两天,瞿元嘉才过上了此行来最为安逸的日子,返程在即,他得以腾出手来给家人和程勉写信,为母亲和妹妹准备礼物,然后专门向达园的花农讨要了紫藤和枇杷种子,准备带给程勉。
  离开杨州时是七月底,为了能赶在八月的望日大朝会前回京,一路上都在快马加鞭,王肃的关节痛犯了也咬牙坚持。他们离开时南方暑气犹在,一过江,立刻感到了秋意,待赶到离京城最近的客栈时,翠屏山的余脉已被层层叠叠的霜叶染红了。
  钦差进城有时辰的讲究,而一行人经过连日的奔波,也确实是筋疲力尽,便早早各自歇息,为次日的返京养精蓄锐。瞿元嘉惯于鞍马,不仅不累,还花费了一番工夫检点行囊。当初离京时和程勉就是在此处道别,那系在臂上的柳条早已干枯,但依然完好无损地收置着。瞿元嘉将这风干得如臂钏般的柳枝与其他的种子搁在一处,再想到明日此时能见到程勉,嘴角的笑意便再难隐藏了。
  次日,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换上官服,摆出仪仗,沿着官道有条不紊地向着京城的方向进行。到了京郊一带,官道两侧都是京官们的职田,庄稼成熟在即,满眼都是丰收在即的喜悦,再回想在注定绝收的江南数州所见,相去何止天渊。劳作的农夫早已习惯了这条道路上往来的朱紫官袍,没有人多看这支回京的队伍一眼,只是更加沉重地弯下腰去,用自己的汗水为天子和百官浇灌良田。
  队伍刚至长桥、尚未看见城门,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安王暨尚书令的仪仗,满目金紫,浩浩荡荡,象征着至高的威仪,即便是见惯了市面的帝京人,此时也难掩兴奋乃至艳羡之色。瞿元嘉远远就辨认出了端坐在马上的安王的身影,便打马上前,提醒王肃,就在两人简单地交谈之际,鼓乐迎风而来,安王本人,亦亲自迎向了了他们。
  可在这荣归的一刻,瞿元嘉的目光却落在了别处——在长桥旁的茶棚外,他看见了常青的身影。
  他的目光中如同被阳光点亮,情不自禁地在人群中寻找,又在看见面带笑容的程勉的那一刻,再自然不过地投桃报李。所有的嘉勉和恩赏顿时再无足轻重,他虽然身处进宫交差的队伍中,但只要旁人一时不查,目光便瞟向仪仗队伍之外,捕捉始终不紧不慢、悠悠闲闲跟在队伍不远处的程勉的身影。
  程勉一直跟着他们,最终消失在大宁坊,而瞿元嘉则继续向北,一路进了宫城。他不是此行的主官,轮不到面圣见驾、汇报此行的得失,一待在吏部点了卯、正式交接了差事,连与杜启正等一种同僚多说两句都顾不得,迫不及待地赶去大宁坊的山亭。
  飞驰而行的一路他快乐得简直发疯,手脚全是汗,不知怎么慢下来,连往正门多走两步都等不了,仗着四下无人,将马拴在山亭北的后门外,蹬着拴马石就翻进了院子里。
  程勉正坐在前门边的廊下,分明是在听门外的响动。瞿元嘉忍笑,想捉弄他,又不舍得,蹑手蹑脚走到一丈开外处,才笑着喊了一句:“阿眠。”
  程勉几乎是跳起来,瞪着一眼瞿元嘉,忍不住先笑起来,骂他:“哪里来的贼!……我以为你怎么也得晚上来。”
  瞿元嘉索性停住脚步,心跳得比两年前的上元夜还要厉害些:“我晚上来,你就坐在这里一直等么?”
  程勉撇嘴:“……那也不是。我骑马累了。歇一歇。本来是要去屋子里等的。”
  瞿元嘉加深了笑容,缓缓踱了几步,又猛地冲到程勉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膝盖,将唬了一跳的程勉抱起来,又挺起身子去亲他。这别扭的姿势逗乐了程勉,过了好一会儿,程勉也才像是猛地醒过来一般,搭着瞿元嘉的肩膀垂下颈子,与他亲吻在一起。
  亲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谁终于意识到这实在费力,分开后都笑了。程勉撑着瞿元嘉的肩膀跳下地,又拉住他的手,闪进了屋子里。
  两个人的手都抖得厉害,又莫名发冷,瞿元嘉口干舌燥到了极点,反而想说话,就定定看着一言不发的程勉,有一出没一出地说:“……我把行李运回按王府了。我没想到你会到城外……我给你带了紫藤种子,还有枇杷,和柳条放在一起,也好好的。”
  程勉听了这番话,反而极其严肃地盯着他看。瞿元嘉被看得心里发毛,也不知道哪里说错了,终于停了下来。
  他不作声,程勉凑上前,舔了舔瞿元嘉因为长期奔波而干裂的嘴角:“只有柳条好好的么?另一样呢?”
  “什么?什么另一样?”瞿元嘉追问,“只有柳条……”
  程勉一脸严肃地打断他的辩解:“我要验一验。”
  就在瞿元嘉更为迷惑之际,程勉忽然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仿佛一只陌生的小动物,衔住了他的腰带。蓦然间,瞿元嘉恍然大悟,可也在同一刻,他的腰带的环扣已经被咬开了,那灵巧的、不耐烦的小动物钻进了他的袍子里,咻咻的鼻息拂上小腹,将远去的江南的云雨又带了回来。
  他的声音亦潮湿沉闷如雷鸣,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雨:“……元嘉,你别动,让我验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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