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静默后,成南试探着问道:“你……多大了?”
裴缜还真仔细想了想:“再过半个月就十六了。”
行吧,成南将他自己说服了,小孩子喜欢一些幼稚的东西可以理解。虽说从八岁以后他就再也没跟人拉过勾了,但裴缜毕竟比他小,他偶尔顺着些也是应该的,于是逼着自己伸出了一根小指,与裴缜拉了勾盖了印。
天色愈发明亮,庙里有了动静,裴缜与成南也收了褥子起来。成南用碗从庙旁的一个大破缸里往外舀水,举在半空中浇着让裴缜洗脸。
陆陆续续地有乞丐从庙里出来,见到裴缜都顿住脚,亲热又恭敬地喊“裴少爷”。裴缜最近没少来这破庙里,乞丐们与他都看了个眼熟,谁也没少从他那儿得银子,个个都伸长着脑袋成天盼着裴少爷来。
但裴缜这人也怪,除了第一次被乞丐围住时没经验,慌慌张张只想赶快掏银子息事,后来每次再碰到这群乞丐,他们围得越紧他越是从容,态度亲善脸上挂笑但就是不往外掏一分银子,反而是乞丐们不缠他时,他会时不时地拿出些银子给他们作帮衬,因此几日下来,他在这庙里倒是能够处得从容自在。
乞丐们都解了裴缜的脾性,少来他身边纠缠,其中却偏偏有一个不会看眼色的。
李老三踏出庙门,见到裴缜眼登时一亮,颠颠地跑过来,哈着腰和他打招呼。
裴缜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李老三又扭头训斥成南:“臭小子会不会做事,缸里的水那么凉,冻到裴少爷怎么办,你不会生点火将水热一热啊?”
成南还没说什么,裴缜眉间却是一蹙,他抹了把脸,颇为冷淡地瞥向李老三:“我觉得挺好,怎么,您平日这么讲究?”
他话里嘲讽意味甚重,李老三愣了一下,干笑道:“哪有,我们粗人哪这么精贵,还不是怕您不习惯……”
裴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说话。李老三自讨了个没趣,干巴巴地又和成南说了两句话,最后视线在成南手中的鲤鱼碗上掠了一瞬,转身走了。
裴缜瞧着他的背影,神色仍旧有些冷,问成南:“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把你的碗偷走去卖了?”
他虽是没有亲眼见到那个人,但听当铺老板描述的模样,也能猜出是谁。
成南沉默片刻,却道:“不想。”
他不等裴缜开口,便将碗硬塞进裴缜手里,弯着眼睛笑着催促道:“该你帮我啦。”
裴缜盯着他,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傻小子。”
成南一边洗脸一边不忘反驳:“我可比你大!”
裴缜“切”了一声,伸手比划了下成南的头顶:“大有什么用,我可比你高。”
成南刚要恼,裴缜便将碗塞回给他,抬起手来懒洋洋伸展了下胳膊,悠闲道:“买鸡腿去咯。”
成南眼一亮:“真的?”
裴缜胳膊支在胸前又抻了两下,而后趁着成南不备,竟是拔腿朝前面跑去,甩下一句带着笑意的话:“追上我就给你买。”
成南叫了他两声,结果这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就快没影了,成南又实在馋那鸡腿,只能一边在心里愤愤地骂混蛋一边追了上去。
清晨的阳光笼着大地,将路也照得亮堂,他们一前一后地向城中跑去,衣裳飞舞着扯出风的形状,像是也沾染着少年不知愁的恣意快活。
第16章 夜谈
经这一番小波折,两人倒是比之前更亲厚了不少,然而蜜里调油没几天,裴缜便不能随心所欲地出府了。
裴铭书放任他不着家许久之后,终于看不下去再度出手,从早到晚地盯着裴缜读书,只有完成当日任务并经裴铭书亲自考核通过后才可出门,以至于裴缜常要天擦黑时才能去找成南,两人每天待在一起的时候少了许多。
为着能早一点出门,裴缜读书简直前所未有地用功,甚至好几次吃饭时手里还拿着书,一边儿往嘴里扒饭一边儿时不时地放下筷子翻一页。
他这副劲头令裴铭书都有些好奇起来,怪道:“外头究竟有什么好东西,让你着迷成这样?”
裴缜一门心思扑在书里,没听到他的话,倒是一旁的裴谨咯咯笑起来,与裴老太太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低下头去吃饭,留下裴铭书一人兀自不明所以。
傍晚时裴缜背完了书,得了通过的令后立马一跃而起,兴冲冲地往府外跑。裴铭书瞧着他的背影,神情间略显沉吟,片刻后忍不住向一旁的秦庭问道:“他是不是喜欢上哪家姑娘了?”
秦庭立马回道:“要不要属下去查一查?”
裴铭书摆摆手,让他不必多此一举,蹙着的眉间却仍是显出几分担忧:“才十六岁,是不是早了些?”
“也不算……很早吧?”秦庭话说得迟疑,眉目间却隐约添了点促狭,“老爷您十五岁时可就开始给夫人写信了,我帮您送了好多回呢……”
裴铭书抬头瞪了他一眼,秦庭立马识相地截住话头,恭谨地正了神色。
裴缜夜里回来得很晚,他一整天没见到小叫花子了,只觉得满肚子的话说不完,一路跟着成南回了庙里,又待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情愿地回了家,结果一进门便见裴铭书正端坐在他屋子里的椅子上看书。
裴缜对此情此景有点怵,脑子里快速回想了一通,自己这阵儿的确没惹什么事,这才将心放下来,一边往里走一边喊了声“爹”,问道:“您还没睡啊,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裴铭书道。
裴缜:“……”
他等了半晌,裴铭书说完那句之后便再没其余的话了,却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裴缜心里虽嘀咕,却也不敢赶他,方中给他盛了水进来,洗漱之后换了衣裳,他坐在床头看着裴铭书翻完了手中的书又拿了本新的,终于忍不住道:“爹,您不去睡觉吗?”
裴铭书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困了?”
“还行。”裴缜挠了挠头,“就是您在这坐着,有点怪。”
裴铭书隔着烛火看着他,即将十六岁的男孩已是抽条得挺拔高俊,靠床沿坐着都似能顶到上方垂坠的帐穗,薄薄的寝衣勾勒出坚实流畅的肩背,蕴藏着少年人蓬勃的力量,动作中却偶尔仍会流露出些孩子气。
裴铭书的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眼前高大的少年是从那样弱小的婴儿被他看着一点点长成这样的,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眉目之间既有夫人的影子,也有他的印记,是血脉所赋予的奇迹。
他突然开口问道:“过几日是你的生辰,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裴铭书说前半句话的时候裴缜还不怎么在意,以前他过生辰裴铭书一向不许大办,至多让他和朋友们一起出门吃顿饭,至于生辰礼那种东西是绝不可有的。相府牵扯的利益太多,无数人想方设法与其搭线,礼物一事上尤易生事端,倒不如一应断绝。
头几年裴缜也闹过,然而裴铭书下出的命令堪比铜墙铁壁,任他撒泼打滚也留不下一件东西,全都原封不动地给各府里还送回去,后来他长大一些,渐渐明白了背后的考量,便也不再争执这些,渐渐连生辰也不怎么在意了。
现下裴铭书竟主动问他要什么礼物,裴缜深感意外的同时猛地一喜,然而不过片刻,他的兴致又低落下去,嘟囔道:“我想去西疆,您定是不让去。”
果不其然,裴铭书道:“这个不行。”
裴缜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
“不过,”裴铭书又道,“我听秦庭说霖川城郊有一个很不错的养马人,近日新到了几匹马,你若是……”
裴缜一双眼睛被烛火映得锃亮,急不可耐道:“我要我要!我要一匹黑马!”
他原先的那匹小黑马在他的精心养护下好不容易长得高大俊美,此行来霖川却不方便带它,只得寄养在了端王府,裴缜没少梦见它,此时乍然听说可以再有一匹马,瞬时高兴得不知哪是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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