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势急促,屋内却热腾腾的,老胡一边炒菜一边与成南闲谈,说自己是跟谁学的手艺,曾经在哪个酒楼里干了多少年,他问成南知不知道那个地方,成南摇头说不知道,老胡便有些萎顿,怅然地感叹时局变荡之大,那酒楼早几年便关门了,他自己也只能辗转在各个府里找工。说罢他又摇头,说咱们这已经算是好的了,你看那城外不知多少难民饿死了,不过以后也要省着点吃了,这两天府里的粮食下得太快,要是那饥荒真来了,到时候拿着银子都买不来东西。
成南心里一动,想要仔细问问老胡府里粮食下得太快是什么意思,但转念思及裴缜对散粥的不屑态度,又觉得定是自己多想了,于是按捺下去没有开口,那边老胡也已经三言两语将话头又引到了其他事上去。
成南端着那刚炒好的两菜一汤回到房间的时候,裴缜仍旧睡着,连开门这样的动静都没能将他吵醒,也不知是药劲太大,还是之前真的困倦了太久。
成南抖落干净身上的雨,怕将外面的凉气过给病人,又在桌边站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暖和起来才去叫裴缜起床。他一连唤了三四声裴缜才微微蹙眉,慢慢睁开眼。成南站得高,在床边俯身看着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昏暗中仍似少年时,叫他:“起来吃饭了。”
裴缜没动,眼底还有些未醒透的迷糊,而后忽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他笑得和现在成南哪次见他都不一样,很安静又很高兴,好似没一点心事,满怀都是那些抓鸡摸狗墙根下晒太阳的无聊事,眼神也坦荡柔软,轻着声音叫“成南”。
成南喉底发哽,张嘴想要答应,自以为“诶”了一声,实际上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就在这眨眼之间,裴缜的眼神晃了晃,下一瞬已是清醒过来,脸上那点旧日的影子潮水般消褪,成南来不及反应,便见他扶着额坐起身来,有些难受地蹙着眉,声音干哑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成南愣神地看着枕头上那处裴缜躺出的凹陷,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挺晚了,桌上放了饭,你吃点再睡吧。”
裴缜下床倒水漱口,随后在桌边坐下,他的胃口看起来不怎么样,没动几下便放了筷,又喝了半碗白粥后,便起身去打水洗漱。这里边不少成南这个贴身伺候的该干的活,但他坐在床边木凳上,看着裴缜用左手做着这一切没动地方,裴缜也始终未开口叫他帮忙。
冯连听到动静过来听吩咐,但听裴缜说想洗澡,无情地拒绝了他这个要求,收拾了碗筷便关门出去了,房内又只剩了他们二人。
裴缜原地站了片刻,抬步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安静了一会儿后,他抬手揉了揉胀疼的额角,向背对着他坐在凳子上的成南道:“你回去休息吧。”
成南侧过身来,昏暗掩去了他大半的神情,只能看到形状优美的唇微微抿着,他先是“嗯”了一声,随后又说:“你先睡吧,我等会儿再走。”
因为裴缜刚醒时的那一晃神,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突然冷却下来,裴缜没说什么,脱鞋上了床,成南将身子彻底转过来,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随后便一声不响地低头看着他。
见到裴缜之后这短短十天,他的情绪反反复复地被吊高吊低,一时高兴一时又难受,有时候他觉得能再见到裴缜就已经是一件令人再高兴不能的事了,可裴缜身上显现出的变化又时常让他不安,他又劝自己,裴缜经历那么多变故不变才奇怪呢,好不容易要把自己说服了,这晚意外撞见的旧时的裴缜模样却又一下将他打回原形。他发现自己其实是在意的,他胆战心惊于任何一点变化,也很想念很想念以前的那个裴缜。
答应了裴缜等他睡着了就走,但裴缜呼吸平稳许久后,成南却仍没有离开。坐在凳子上弯腰久了累得难受,他索性将凳子扯开,盘腿坐在地上,这样趴在床边,正好可以看到裴缜的侧脸,也能让他安心地想自己的心事。
成南就是这样睡过去的,再睁开眼时他先感觉到的是腰腿的酸疼,发现自己竟在床边趴了一夜,抬眼去看床上,他惊了一跳,床上干干净净,哪有一个人影?他慌忙起身,肩上扔着的一件外袍掉到地上,而后才意识到外面天光早就大亮,裴缜应是起床去做事了。
一夜过去雨竟然还没停,空中潮润润的,成南鼻子有些喘不过气,头也发沉,怕是昨晚有些受凉,不过这些小病症对他而言向来无关痛痒,半天就能消得差不多,于是他拍了拍脑袋,想要出门去找找裴缜。
雨下得仍旧很大,满院积水,枯草都被打进了泥里,成南越走越心急,明明先前还盼着这场雨,现下却又气它没完没了,不知裴缜还要因此不舒服多久。
刚走到前院,便见何来宝在廊角探头探脑,成南走到他身后,跟着想瞧瞧在看什么,何来宝被吓了一跳,惊叫半声又连忙捂着嘴将后半声给咽了下去,将成南扯到一边,低声恼怒道:“你突然在我后面干什么?”
成南无辜地指了指,问他:“你在看什么?”
何来宝双眉一扬,露出个有些猥琐的笑来:“前天儿你不是跟主子去杨府赴了场宴么,今个那杨府又派人来了,说那晚见主子对席上的点心青睐有加,于是差人特地又送了一份来。”
成南当时全在较劲生气了,完全没印象裴缜是怎么对那点心青睐有加的,不过,他问:“送一份点心,这有什么奇怪的?”
何来宝一根手指支在胸前左右晃了晃,神秘道:“一份点心是没什么奇怪的,如果杨府连带着做点心的人一起送来了呢?”
是有那么一点过,但也不至于……成南没想完,何来宝便把他一把拽过去,摁到墙角让他自己去看。廊下,裴缜面前跪了个绿衣男子,看起来腰肢柔软不盈一握,抬起脸来,更是肤白貌美,双目点漆,眉眼之间又天真又风情。
何来宝在成南耳边嗤声道:“你信不信,那小子会做个屁的糕点,怕不是杨府送来给暖床的。”
成南惊讶地回头:“那是个男的。”
“男的怎么了?”何来宝盯着成南,笑得有些邪气,“你不知道吗,老些有权有钱的人就好这一口。”
成南心中颤动,不知想到什么,狼狈仓促地移开视线。檐下那男子仍在凄凄陈词,想要留在裴府当个下人,檐外天幕阴白,雨帘细密,院中花木红黄交错,被冲刷得干净明艳,成南眼前却恍然一片银白的月光。
第51章 罪恶一种
裴缜最终留下了那个叫苏玉青的男人,只是他一副唇红齿白弱柳扶风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并非干粗活的人,意图又昭然若揭,不停乞求能留在裴缜房里贴身伺候。裴缜的病未好利索,不耐烦地一摆手,只道“再说吧”,便丢给了冯连去安排。
裴缜再回到房里时,成南正在摆架子上被弄乱的书,他肚子里没几滴墨水,反倒对这些看不懂的书卷更为敬重,平时碰一下都小心翼翼,生怕给弄皱了一点,这会儿却有点重手重脚,裴缜进来他眼也不抬,一副专心埋在书海里的模样。
直到裴缜咳了两声,他才放下书,拿壶给他倒了杯热茶,哐一声放在桌面上,眉间含着点懊恼。裴缜迆然走过来,左手端起茶盏,水有些烫,他端在手里没立即喝,开口声音还有些哑:“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我哪天都勤快。”成南语气不太好,“就是不愿意伺候你罢了。”
“那今天怎么又愿意了?”
成南哼了一声,说得还挺委屈:“再不干这不是怕被人赶出去么。”
裴缜不置可否,成南终于气不过,直言道:“你为什么要把那人留下?”
“杨家送来的厨子,多他一个也没什么不好的。”
“什么厨子,我可听说了,这人是杨家送来给你……”
后面那俩字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哼哼了两声糊弄过去了,裴缜非要问个明白:“给我怎么?”
成南红着脸低声咕哝:“暖床的。”
裴缜搭在杯壁上的手指微点,问:“谁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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