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有点怀疑秦管家的眼光,向裴铭书提要求道:“到时我可以和秦叔一起去挑吗?”
裴铭书这天也不知怎么了,格外好说话,很利索地便应允了。
裴缜攥紧拳头兴奋地喊了两声,坐在床边上乐了好半天,这才扯开被褥准备美滋滋地睡一觉,半个身子都钻进去了,脑袋一转发现他爹还在旁边好端端坐着没走。
“爹,”裴缜狐疑道,“您真没什么事儿?”
裴铭书抬手将桌面上他看过的那几本书整理好,淡淡道:“我翻了下你屋里的书,内容涉猎颇广,足够你目前用了。”
裴缜:“?”
“以前读的大多是经史策论,之后可以多看些天文地理、市井建筑、食珍奇宝之类的书。”
裴缜:“?”
他瞪着两只大眼,一脸天真的愚蠢,裴铭书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却又禁不住升起一丝怜惜,平常人家的孩子到了年龄有了心事可以与娘亲说,他的孩子却只能憋在心里自己摸索。
思及此,他不由多生出几分耐心,将话点得更透了些:“与姑娘交往须发乎情止乎礼,不论你有多喜欢人家,也要始终做到尊重与礼节,绝不可逾越了度,否则与登徒子无异。”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呢!”裴缜结巴得厉害,“什什什什什么姑娘!”
裴铭书看着裴缜通红而震惊的脸,颇为理解少年人在这种事上被发现后的羞涩,也不硬逼他承认,慢悠悠地又补了句实操建议:“你可以给她写信。”
“不是,我写什么信啊!”裴缜臊得嗓子眼都有点发干,额头上热腾腾一层细汗,“您想多了,我没有……”
前面还说得十分激动,到后面声音却低了下去,那几个字像是生着刺,扎得他满脑子嗡嗡地响,半晌才红着脸皮含糊地咕哝出来:“喜欢的人。”
他费了那么大劲才反驳出的话,裴铭书却不置可否,仍是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
“真没有!”裴缜急得恨不得在床上打滚,又被裴铭书的视线刺激得够呛,出口的话也来不及思索,脑中闪过什么便口无遮拦说什么,“再者您那法子有什么用,我娘亲都说了,您信里写的那些治国策略、疏河方案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裴铭书的眼神蓦地颤动了下,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语调平稳道:“我信中不止写了那些,此外还有许多市井趣物。”
“是,但我娘也说了,她并不想知道风筝为什么可以飞上天,灯笼的制式前朝至今有几番流变,路上的车轿榫卯要怎样搭建,要不是因为后来见了您的人,就凭那些信她才不愿意答应出嫁!”
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他喊得中气十足余音绕梁,裴铭书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半晌未发一言,裴缜顶着个大红脸赤脚跳下床,决定将这个逆子做到底,颇为胆肥地将他爹推出了门外,然后砰的一声闭上了房门。
第17章 杞人忧天
受裴铭书那石破天惊的揣测的影响,裴缜羞臊了大半个晚上,然而终究不过少年心性,深夜睡过去后梦里反倒全是那匹尚未到手的黑马,清晨睁开眼时怀里紧抱着枕头,嘴角挂着微笑,还以为抱的是马儿修长的脖颈。
出门见到裴铭书,他心底还有点慌,然而裴铭书看起来却十分正常,丝毫未再提及昨晚之事,裴缜一边看书一边偷偷地打量他,这才慢慢安下心来,到下午时分已是将这事彻底抛往了脑后。
两人各占书房一角,中间秦庭进来过两次,给裴铭书递上两封书信。裴铭书人虽是离了京城,仍是少不了那边的消息,此外,西疆也偶尔有信传来。
默不作声地看完了信,裴铭书点火将它们烧掉,仍是低头看书,倒是裴缜好奇地往那火盆里看了几眼,不知这次的信里是什么内容,裴铭书从来不将这些事告诉他。
两封信眨眼间便成了灰烬,一丝火星也没了,裴缜低头继续看自己身前摆放的宣纸。裴铭书这次出的题目很简单,是《列子》中一个耳熟能详的小故事,名为杞人忧天,裴缜很小的时候便听过,当时还为那担忧天地崩坠的杞人捧腹良久。
如今再看,他对这个小故事的感受倒是不再完全同于五六岁时的滑稽。
那杞人的朋友劝说他天不会坠地不会坏,裴缜却不以为然。天地玄妙,的确没有人知道它们从何而来因何而在,但是他却知道世间万物皆有终时,天地也不可能逃脱这般法则。再如古书记载,梁谷之地曾星陨如雨,一大星如雷轰鸣直坠落地,至今还能在那见到一处深坑痕迹;前朝也曾大地裂缝,落瓦倒垣,千里哀鸿,如此怎可说天地不会崩坠?可即便深知天地会崩坠又能如何,那并非人力所能企及,来了也只能生受着,倒不如放宽心得一时过一时。
他洋洋洒洒挥笔写了将近一个时辰,到最后落墨二十个大字——“天坠如何,地崩如何,既是人力难及,何须挂忧于心。”
本是到此收尾,但他意兴犹足,忍不住又往下续了几笔,添了句极不正经的“吃好喝好,方是大事”。写完他自己挺满意,尤其觉得最后八字深得心意,等要拿去给裴铭书看时才想起来犯怵,生怕挥笔一时爽,爽完一顿打。
踌躇着挪到裴铭书桌前,裴缜闭着眼心一横往前一递,想着早死早托生,站好等着裴铭书的怒骂劈头盖过来,然而除了最开始时宣纸翻动发出的窸窣声,之后许久都是寂静。
裴缜有些心虚地睁开眼,见裴铭书的视线凝在他最后几行字上,他张了张嘴,刚想垂死挣扎一番,便听裴铭书开口:“好了,出去吧。”
这是……过了?
裴缜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去,一直快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眼角眉梢忍不住地溢上喜色,这会儿还算得上是半下午,天色尚早,他现在去找成南还能和他玩上许久。
他兴冲冲地往外走,一只脚踏出门槛,身后的裴铭书却突然开口:“等等。”
裴缜心一惊,以为裴铭书后知后觉地要找他麻烦,忐忑难安之下还没等转过头,便听裴铭书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娘真那样说?”
裴缜攥紧拳头,含糊地甩下一句:“说什么,我娘没说什么啊。”
院子里的阳光大好,金灿灿地笼着地面,他一口气跑出老远才停下脚步,一旁树上有鸟儿叽叽喳喳地叫,裴缜弯着腰扶住膝盖,半晌笑出声来。他觉得来到霖川之后,裴铭书好像变了很多,变得没那么难以接近,也不太像原来那个威严肃穆的裴相,而更像是一个父亲。
裴缜心里满满涨涨的,一肚子的话迫不及待地想和成南说,溜达半天才在落秋胡同不远的地方找到那小叫花子。
余不行也在,两人靠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远远见他过来,成南收了手里的东西塞进衣裳里,裴缜到时只能见到两个叫花子身前干干净净地仰头冲他笑。
余不行与他见面的次数多了,一开始的那点恭敬淡下去不少,态度随意地开玩笑道:“裴少爷又来了,是不是看上我们阿团了?”
他本就是单纯地贫上一句,也没想着裴缜搭话,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给裴缜让了地儿。裴缜也不客气,低身在成南旁边坐下,厚着脸皮笑着说了句“可不是”。
余不行笑吟吟地走了,裴缜扭头问成南:“刚才在这做什么呢?”
成南绷着脸摇了摇头,说:“没干什么。”
裴缜看着他,嘿一声乐了。
成南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一件事。”从方才余不行的话,他突然想起来昨晚裴铭书的一番误会,当笑话讲给成南听,“昨晚我到家之后,我爹来找我,他见我天天出府还以为我喜欢上了哪家姑娘,说了一堆要行止有度的话,还建议我写信哈哈哈,我明明天天都只和你待在一块……”
成南微微拧眉,奇怪这有什么可乐的,裴缜笑到一半,发现旁边的成南没笑,他自己的笑声突然变得有点干瘪起来,他摸着脑袋扭过头,盯着地面上落的阳光,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尴尬,脸上不知不觉地飞了红晕。
上一篇: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下一篇:宠后多疑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