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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图木(30)

作者:盛星斗 时间:2023-12-21 11:36:52 标签:架空 虐恋

  “只是,”先前他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很平静,及至此时终于透出些不稳,“对不住你们。”

  裴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要把裴铭书说的每个字都咬碎了嚼烂了消化彻底,半晌,他抬起头来,看向裴铭书:“让谨儿和祖母走,我跟你一起留下。”

  “你留下有……”

  “我不是小孩子了!”裴缜低吼着截断裴铭书的话,“我长大了,可以和你一起来扛这些事。”

  他激动得眼都红了,胸膛上下起伏,虽仍算不得多坚实厚重,却也的确有了少年人蓬勃的力量。

  不同于他难以抑制的剧烈情绪,裴铭书倒是很轻松地笑了:“确是长大了。”

  裴缜撇过头去,用手背用力地抹了一把眼睛,哑声道:“我没开玩笑。”

  “我知道。”裴铭书道,“正因为你是大人了,我才能放心将你妹妹和祖母交到你手上。营州路远,又是个陌生地方,如果没有你跟着,她们二人我怎能放心得下?再者说,天虽摇摇欲坠,但并未真正塌下,你伯父还活着,我会想办法。”

  他站起来,朝裴缜走近一步,抬起手来在他头上揉了揉。他很少对裴缜做出这样温情的动作,有些生疏和不习惯,但他没将手收回来,而是下移落在裴缜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笑着道:“别害怕。”

  这一天的裴铭书格外地容易笑,也让裴缜格外地想掉眼泪。

  但他终究是忍住了,既已说了自己不再是小孩子,想要替裴铭书分担些什么,眼泪便是最无用的东西,只会削弱裴铭书对他的信任。

  裴铭书离开前让他好好睡一觉,然而裴缜还是一夜没睡,他脑子里太多东西了,成南、赤松图木、西疆还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子与朝堂,乱成了一锅粥,他不知该先想哪一个,它们又一个也不肯走,硬生生干熬了一夜的眼。

  第二天过了午给裴谨看病的大夫才赶到,是裴铭书从湘西地界请来的名医,据说是回春妙手,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裴铭书早先便派人去寻了,直到半月前才有了消息,也是为了等他才将去营州的路程定在了明日一早。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千里迢迢赶来的大夫看过裴谨的病之后,同样是摇头,他将裴铭书拉到一边,低声告诉说只有赤松图木才能救小女儿一命。

  裴谨脸色灰败,虚弱地躺在床榻之上,也不知听见那大夫的话没有,只是看向一旁坐着的裴缜,很浅地笑了笑,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如同虚无,还不忘安慰裴缜:“哥哥别担心。”

  裴缜咬着牙胡乱地应了一声,狼狈地移开眼,他像是头在铡刀下等死的囚犯,又像是要亲手斩杀自己妹妹的刽子手,不敢再看她一眼。

  夜里一家人在裴谨房间里吃了顿团圆饭,裴谨靠在裴老太太的肩上,吃了两口便咽不下了,但终归四个人都在,还放了另外两副空置的碗筷,也算是圆圆满满。

  饭吃到一半时,裴缜突然站起来,拿过裴铭书面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裴铭书从不准他喝酒,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他被狐朋狗友拐去过几次酒楼,沾点酒味回家都免不了一顿揍,然而此时,裴铭书看着他倒酒,却并未出声制止。

  直至哐当一声,裴缜将酒壶放下,一手擎起酒杯,向裴铭书伸过来,裴铭书微笑着抬起手,杯沿相撞,清脆一声响。

  清冽的酒流入喉管,带来辛辣的烧灼感,裴铭书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那时候的裴缜还小得要让人抱在怀里,咿呀着伸手来抢他的酒,被他大笑着躲开。夫人问他觉得最好的日子什么样,他说那天那样就很好,不过如果之后有一天,小男孩长大到与他对杯共饮,也该是快意事一件。因着提到给裴缜喝酒,夫人还生了气,恼着说以后他要是敢给缜儿喝酒定饶不了他,一晃眼已是十多年过去,物非人亦非。

  放下杯子的时候,裴铭书讨打地想,果真是快意事一件。

  打就打吧。

  裴谨要早些休息,裴铭书便和裴缜拿着酒去了院子里,壶中酒不多,他们喝的也不快。应是快到十五,天上月亮格外地圆,静静悬在树梢上,将夜色也映得明亮。

  裴缜仰头看着天,有些心不在焉,月亮被不可违抗的力量推着向西,及至彻底落下,他便要离开霖川,离那棵大桃树越来越远……

  一股热气涌上来,他猛然站起身,抑制不住地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裴铭书。

  裴铭书了然地抬了抬手,说:“去吧,别留下遗憾。”

  酒气浸染着头脑,裴缜踏出裴府大门,走入空廓的月光下,他在心底念着成南的名字,眷恋又无望,成南,成南,要怎么办呢……

 

第32章 诡异的红

  远远地裴缜停下脚步,看向大桃树下坐着的人。也许是害怕,成南双手抱着膝,脸埋在里面,平时看起来也算高高壮壮,此时满天夜色盖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脆弱可怜。

  当然也可能是裴缜自己的心在作祟。

  他满怀忧伤地看着成南,不知过了多久,抱腿坐着的人忽然抬起头来,裴缜以为他会看到自己,谁知并没有,成南的视线掠过他径直仰到了大桃树顶上。河边的风强劲,夜中尤甚,树叶晃得厉害,刷拉的声响在静谧中显得格外骇人,成南看了一眼,又连忙缩回视线,继续埋头到自己膝上。

  这让裴缜想起来两人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坐在树上,几次以为树下的那个小叫花子要看到自己了,谁知人家全副心神都在那些跳来跳去的鸟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

  他想得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沉默下去,中间不过寥寥数月,那时的霖川城与绚烂桃花竟已像了一场梦。

  他闭了闭眼,而后终于抬步朝成南走过去。

  成南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两人视线相接,他霍然站起身,忍不住惊喜道:“你可来了!”

  直到裴缜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成南才突然反应过来目前二人的尴尬境况,连忙掩饰般地抬手摸了下鼻子,再放下时眉头已经拧了起来,也不废话,直接开口质问道:“你这些天为什么要躲着我?”

  “没躲。”裴缜说,没等成南感到高兴,他的下一句紧接而至,“就是不想见。”

  裴缜平静地看着怒瞪他的成南,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漠然道:“我以为那天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清楚什么呀!”成南再忍不住了,气道,“之前明明都好好的,你还背着我回了庙里,怎么突然就变卦了……”怒冲冲的话音到这里倏然低沉下去,成南吞咽了下口水,有些犹疑地将这些天一直在心里徘徊的念头说了出来:“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吗?”

  其实不该这样的,他看过了那么多的云和鸟,知道云总是要飘走,鸟总是要飞远,留也留不住。他知道人也一样,崔瘸子死了,曾短暂和他一起长大过几年的另一个小乞丐也死了,前年一面墙塌下来就压死了三个乞丐……短短十几年里,他身边很多人来了又走,他看着他们,就像看一朵云,一只鸟,最后总是只剩一片空荡荡的天。

  裴缜也是一样的,成南早就想过有一天裴缜厌烦了不再来找他,但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也不是很喜欢裴缜在旁边待着,叨叨得总是烦死人,还耽误他要饭,又要成为霖川城新一年垫底的叫花子。

  他明明这样想,开口却是:“我要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告诉我,我改不就行了。”

  裴缜忽然将头撇向一边,没吭声。

  成南跟着他转了半圈,不准他避开自己的视线,然后愣住了,因为看到裴缜用力抿着的嘴唇和微微泛红的眼。

  避不开成南黏人的注视,裴缜索性就不再躲,即便顶着一双泛红的眼,他的语气却仍倔强地维持着冷硬,一字一句道:“你没错,但我就是觉得腻了,烦了,不想再看见你了。”

  其实还有一些更恶意的话,比如一个叫花子罢了,于他就是一只路边看到了高兴就会逗一逗、不高兴就踢到一边去的狗,比如成南当宝贝的破碗他连碰一碰都嫌脏……这些话哪一句都会更容易让他如愿,可每个字又都锋锐如利刃,别说吐出来刺伤成南,仅是含在嘴里想一想便先让他自己痛不欲生,于是翻来覆去还是那车轱辘的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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