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几天没见,他实在是怪想那小叫花子的。
裴谨看着她的傻哥哥,悠悠道:“你觉得呢?”
“你也觉得是吧!”裴缜像是得到什么极大的支持,双眼放光地看着裴谨,“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我早该去找他说明白了!”
几日来的郁郁一扫而空,他卸下千斤重担般,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裴缜扭头看向窗外,像是想穿过浓浓夜色一眼看到太阳升起时,他充满着热情的期待,微笑着笃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明天就去找他。”
第27章 杨二少
裴缜迫不及待地盼着天亮,心中有事挂着,到后半夜他才睡过去,谁知这一觉还挺熟,睁开眼时天色已大亮,他被吓一跳,从床上跳下来便往外跑,踏出房门时一只手还在系着腰带。
他带着这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没等出府先撞见了裴铭书。秦庭不在,裴铭书独自一人站在院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身后动静,他回过头来,面上神情尚未敛尽,眉目间竟显出些难言的悲凉。
裴缜一怔,未等再看得清楚些,眼前的裴铭书已恢复如常,不满地问他:“这么慌张干什么去?”
裴缜心虚,总不能说找小叫花子示爱去,仓促间又想不到其他借口,只能含混道:“出去有点事……”
裴铭书显然不能被这几个字糊弄过去,冷声呛道:“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裴缜在心中暗叫不好,撞上了裴铭书他大概率是没办法顺利出府了,正计较着之后有哪些空子可钻,却听裴铭书这时道:“去吧。”
裴缜惊愕地抬起头来,只觉得幸福来得过于突然,简直让人反应不过来。眼瞧着裴铭书的神情显出些不耐,裴缜连忙应一声,喜笑颜开地拔腿便往外跑。
踏出大门前裴铭书又叫住他:“在外面小心些,早点回来。”
他说得颇为轻描淡写,裴缜笑着答应,说:“好。”
走在大街上,裴缜心底里觉得快活极了,这天的阳光、过路的行人、昨晚被戳穿有了人分享的秘密、刚刚见过的裴铭书和接下来要去见的成南,哪一样都很好。往前再多走一阵,这雀跃的欣喜便淡下去一些,忐忑与紧张随之翻涌上来。
他现在毕竟是还拿不准成南的意思,也不知自己今日话要说到几分才合适,万一过了火吓到了成南,两人连朋友都不好做了怎么办。
他越想越是纠结,到最后几乎是有些惆怅起来,不知不觉已走到九孔桥边。
还未下桥,远远地裴缜便看到大桃树旁簇成一堆的乞丐,余不行和李老三都站在最前面。难不成又在和城西的乞丐打架?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便被裴缜否决了,那堆乞丐里显然也有几个城西的熟面孔,当初被裴缜一脚踹飞了的那人就在。
乞丐们个个神情凝重,成南却没在里面。
不等裴缜感到疑惑,便见余不行忽然受不了般攥着拳头猛地往前走了一步,旁边的人慌乱地将他拉住,李老三涨红了脸喊道:“你道歉,快说你错了!说呀,求杨二少饶了你!”
裴缜心头猛地一跳,也不知哪里来的预感,他的脊背唰地冒起一层冷汗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的霖河岸边看去——
越过人群前面大片刺眼的空地,他看到霖河起伏荡漾的水,一瞬极致的寂静之后,他耳边轰然响起巨大水花在河面上炸开的声响,李老三等人的声音蓦地消失了,不知错觉与否,他清晰地听到河里的成南濒死绝望的喘息,还有他自己狂怒如雷的心跳。
刚开始时成南还能听到李老三他们的喊话,强烈的恐惧与窒息感中,隔着珍贵而不可即的空气,他听到他们让他向杨二少道歉,说自己错了。他害怕极了,却又拽着点不该有的可悲的疑惑,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树下发呆,连杨升一伙人什么时候走来的都不知道,迎面一脚过来的时候他连眼都没来得及抬,便被重重踹进了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呛进喉管,惊惶间他的两只手胡乱挣扎,好不容易抓到岸边垂在水面上的一根桃树枝,脸刚露出水面,没等咳出呛得喉咙剧痛的水,一只大手便从岸边伸过来,残酷地摁在他的头顶,毫不留情地将他再次摁进水里。
成南徒劳地抓着那根细瘦的枝条,隔着河水听到岸边人快活的大笑,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被溺死时,那只手终于松开,让他浮出水面得到几口可怜的空气。直到这时他才看清了那张噩梦中常出现的脸,几年过去,当年驾马踩碎成南几根肋骨的杨二少眉眼间乖戾更甚。
碾死成南对杨升而言和踩死蚂蚁一样简单,他蹲在岸边,挑着眉伸手在成南的脸上拍了拍,轻佻又恶意至极,大笑道:“裴缜那小子不是常跟你一起吗,怎么,闹掰了呀,喊他来救你啊哈哈哈哈哈!”
成南不知道这事和裴缜有什么关系,杨升也不给他机会想明白,恶魔般的手再度伸到他的头顶,将他摁进冰冷的河水里。求生的意志让成南不停地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开那只遮天盖日的手,他听到乞丐们的喊叫,让他求杨二少开恩。他终于不再想自己有什么错,张嘴想要求饶,然而河水无情地灌进来,将每一个字都硬生生地抵回去,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反复几次浮出水面又被摁回水下,杨升像是在玩一场游戏,与旁边他带来的人共同陷入一场恶劣的狂欢。
终于,他抓住成南的头发,将他一把从水下拽出来,睨着他苍白冰冷的脸,开恩道:“这样吧,你骂几句裴缜,骂得我听高兴了,我就放了你。”
成南的神智已不太清醒,无意识地低声喃喃“我错了”,半晌才微微撩开眼皮,有些迷茫地看向杨升。远处的乞丐们仍在声嘶力竭地让他求饶,成南的神色渐渐清明了些,然后,他在杨升阴毒而期待的视线中,沉默地闭上了嘴。
哗——杨升怒火中烧,骂骂咧咧着将成南再次狠狠摁进水里,他被激怒得厉害,这回真存了让这叫花子死的心,许久也没松手。
成南的挣扎渐弱,他没了力气,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他意识到了死亡的逐渐来临,这让他觉得很害怕,没有人能来救他,余不行和李老三都没办法,他蠕动着嘴唇,绝望地喊了声“爷爷”,可崔瘸子更不能来救他,他早就死了……河底的绿色深邃神秘,成南闭上眼,松开了手里始终抓着的树枝。
嘭——头顶上的力道猛地消失,两声紧挨着的落水声响后是杨升的人狂怒的叫嚣,细细的桃树枝梢刚脱离成南张开的手,下一刻便有一只手破水而来,代替树枝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掌心。
天塌地拽中,终于有了一道托着他向上的力。
裴缜抱着成南浮出水面,来不及从河里上来,他掐着成南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呼吸,贴着他冰冷的脸不停地喊他的名字,然而没用,裴缜的手不停地抖,却又力道极大地将成南托得很稳。他抱着成南匆忙往河边来,上岸的时候不小心顶到成南腹部,身上的人呛咳一声,搂着他的脖子呕出了几口水,这才终于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裴缜坐在岸边,两只腿还浸在水里,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成南的背,喊着“成南”“成南”,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了“南南”“南南”。成南间续地又吐了几次水,终于在裴缜一声声的呼唤中睁开了眼,他从裴缜肩上哆嗦着直起身子,不认识般盯着他怔怔看了许久。
裴缜任他看,旁边被他一脚踹进河里的杨升正被人手忙脚乱地往岸上拉,裴缜心里恨不得把他剁了喂河里的鱼,这会儿却没空理会他,只是顶着成南的视线,伸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安抚道:“我是裴缜啊,不认识我了吗?”
成南的嗓子被河水给灼坏了,沙哑得几乎令人听不清,喃喃道:“裴缜?”
裴缜应了一声,拍着他的背轻声道:“我在呢,不害怕了。”
成南的眼神终于渐渐清明起来,迅速地红成一片,他咬了下牙,似是想忍住什么,然而眼睛一眨,眼泪蓦地滚落下来。
裴缜瞬时有些慌了,刚想开口哄,成南喉底压着的呜咽便如河水决堤般倾泻而出,天光朗朗,人群喧嚣,他在这样好的阳光下窒息,在这样多的人群前溺亡,只有裴缜,只有裴缜向他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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