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出现对裴缜而言算是件好事,可无论是谁也无法因此感到高兴。夜里,成南打破自己先前在心底立的誓,又陪着裴缜喝了回酒。夜间的寒气冻得人手脚生疼,裴缜仰着头看错落枝桠间悬着的下弦月,觉得像是在穿过岁月完成和裴铭疆与裴铭书的一次共饮。
端王告诉他,当年裴铭书离开京城前,曾和裴铭疆在院中饮了一整夜的酒。那时候也是冬日,他们在刺骨的寒风中,推演了所有可能面临的困境与结局,他们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在黎明将至前的黑暗中长久地沉默,而后在天边破白时,举杯相碰,选了最危险也最无愧于心的那条路。
裴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理解甚至怨恨他们的选择,可如今他想起来那个杞人忧天的故事,想起来那局明知是输仍要下的死棋,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离父亲和伯父那样近过。
他呼出一口气,侧过头靠到成南身上,眉眼间是不加遮掩的难过,小声道:“快安慰安慰我。”
成南歪过头,很近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特别好,跟他们都不一样。”
很多年前成南便向他说过这样的话,那是裴缜控制不住地心动的开始,隔着久远的时光再听这句话,他仍是无法抑制地感到悸动。
他装作不够,仍眼巴巴地看着成南:“还有吗?”
成南点头,凑过来很浅地碰了碰裴缜的嘴唇:“我喜欢你。”
他说:“我爱你。”
他说得那样认真又自然,让裴缜都怔了片刻,而后捂着眼笑起来,再放下手时顺势便揽住了成南的后脑勺,很缱绻地吻过去,贴着他微凉的嘴唇喃喃地说“傻子”,又亲密无间地叫“南南”,说“我也爱你”。
第78章 李重昭!
银矿之事传到京城,圣上震怒,当朝宰相蔡如尧亦受牵连,早朝时被当庭痛斥,要求即日起闭门思过,身肩之职暂分由其他官员代任。可即便怒至此种程度,皇帝仍未免去蔡如尧的宰相之位,他虽是昏庸然而多疑,深谙朝中制衡之理,想来对蔡如尧的惩处也不过为堵众人之口,过不多久便会重新起用,直至找到更令他信任的人。
随着新的接任官员的到来,裴缜在除夕前离开了霖川。京中形势混乱,暗流涌动,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他要去为这场风雨拉开序幕并作下终结。
早早便告别过,这次两人谁都没再多说那些不舍的话,只是在清晨的时候,裴缜说“走了”,成南回“好”,然后很平常地分开,就像每一个平凡人家中的晨起出门,谁都知道不远的将来定会归来重逢。
不仅是对成南,对霖川而言这一年亦发生了很多事情,有风平浪静,亦有洪水饥荒,土匪侵扰,眼泪和哭嚎相比往年格外地多,即便是再次恢复平静后,这座城市也在少有的几次热闹外,长久地陷在寂静与寥落里,干冷的冬日更是加深了这种荒凉。
然而这一年终究是要过去了,在新一年快要到来时,生机还是慢慢从荒芜中挣脱出来,街上逐渐恢复了喧嚷。怀着对来年美好的期盼,人们扫庭院,祭灶神,备年货,街角总是围着一群小孩放鞭炮,都穿着干净的红棉袄。
除夕那天夜里,家家户户的灯笼都挂了起来,街上的人不少,大多是些小孩子,都在跑来跑去地在各家门前捡掉了没响的炮,兴冲冲尖叫着拿去放了。往年除夕成南常是和余不行蹲在街边上烤一整夜的火,一边驱寒一边闲扯,慢悠悠地等到天要破晓时,街上便会出现来来往往去拜年的人,见谁都说吉祥话,脸上都带着喜气。
今年也不例外,余不行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大木头疙瘩,扔到火里能烧大半夜。成南手中拿着根木棍,时不时在那烧得漆黑的木头上戳两下,看红色的星点闪烁,火舌像龙头般迸射而出,又变换成各种奇异形状,涌动着不息的生命力,将人的全身都烤得热烘烘的。
天上星星明亮而繁多,散落在枝桠之间,时不时地被爆竹带来的烟雾遮住,很快又再次清晰起来。余不行问成南,要不要比一比看谁能最快将它们数清楚,就在俩人不甘示弱数得头晕眼花脖子疼时,没注意到身前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个陌生的妇人。
她神色略显僵硬,有些不自然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成南和余不行心里也都有些打鼓,以为是要遭训斥,却又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这时那人上前一步,往他们怀里塞了个鼓囊囊的纸包,一角向上折起来,露出里面满满的饺子。
莫说成南,就连余不行都是一脸茫然,那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带着些愧疚,还有点释然:“那天土匪把你们带走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她抿了抿嘴唇,说:“真对不住啊。”
不知为什么,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那妇人走后,他们坐在火堆旁分吃那些尚且温热的饺子,吃着吃着就笑了起来,半天停不住,余不行嘴里的饺子都喷到火堆里了,呛得咳嗽了大半天,停下时眼圈都红了。
这一夜很长,小孩子不禁熬,街上慢慢安静下来,只有各家门前的灯笼还在尽职地亮着。包饺子的油纸扔进火堆里,很快便与其他灰烬融为一体,成南心满意足地烤火消食,余不行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堆细竹条,就着火光慢悠悠地编着。
他的动作算不得娴熟,一会儿功夫便被扎了好几下,成南听他在旁边嘶嘶哈哈,自己都觉得手疼,余不行却浑不在意,大半天过去,一个没糊纸的竹灯笼还真在他手中成了形。余不行不免得意,扬眉道:“等过了年我就卖灯笼去,早前先找几份工一块干着,等之后的手艺越来越好,我就盘个灯笼铺子,每天赚他个几两银子,然后买一处大宅子。”
成南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听余不行问他要不要一起,连忙点头,生怕晚一点大宅子便没了。余不行再编下一个灯笼的时候他便凑在一旁认真地看,手中跟着比划,等好不容易编完,余不行引了火堆中的火,将里面的一小节灯烛点燃,然后便将那灯笼递给了成南。
成南一开始没明白过来,还以为余不行是要他帮忙拿一下,谁知余不行却枕着手往后一躺,不打算拿回去了。
“给你了。”看着成南疑惑的神色,余不行眯着眼笑,“别的小孩都有,我们阿团也不能少。”
成南不高兴地争辩了几句,随后将那简陋的灯笼摆在身前看,一会儿又拿起来,小心扯掉了上面支起的一片竹丝,火光映在他清透的眼瞳中,跳跃着很简单易得的满足与欣喜。
正对着的春槐街里一扇院门打开,白茹兰走出来,喊成南说:“小南,进来吃饭。”
成南看向一旁被无视的人,余不行一脸自在,拿过另一只小灯笼点了火塞到成南手里,笑着向他挑了挑眉。成南便拎着那个给白茹兰家小孩的灯笼站起来,随着白茹兰进了门,半天之后再出来,手里还端了个盛满饺子的碗。
他张口便忍不住打了个嗝,觉得过去二十多年都没吃得那么饱过,稀奇地感受着所谓“撑”的感觉,一边有些幸灾乐祸地将碗递给余不行,尽职尽责地传话:“茹兰姐说,包的饺子太多吃不完,剩下的让我拿出来喂狗。”
余不行假意踹了他一脚,嘀咕着“骂谁呢”,坐起身风卷残云地将那碗饺子吃了个精光,速度之快令成南忍不住咋舌,然后便是与成南一块瘫在地上揉肚子。
不知躺了多久,旁边火堆的势头渐弱,成南起身去找他那根不知扔去哪的木棍,刚站起来走了一步,城里城外忽然鞭炮齐鸣,天上彩光闪烁,地面都被震得颤动,他止住动作定在原地,直到这一阵喧闹过去,周围略微静下来,他低头看地上坐着的余不行,很轻地说了一句:“冬天过去了。”
就在霖川城中鞭炮大作时,千里之外的京城亦是同样的热闹,然而最中央的皇宫里却迥然是另一幅景象。
除夕之夜有宫宴,皇城军备相较往日说是更严密,却也更松懈,酒肉热闹熏软太多人的神经,就连那些护卫军也难逃其外。酒宴之后,有被下人搀扶着回家的,有要去他处寻热闹的,有去看京中烟火繁盛的,似乎到处都是一片洋洋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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