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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图木(56)

作者:盛星斗 时间:2023-12-21 11:36:52 标签:架空 虐恋

  成南讶异地抬眼,两人离得极近,一时间连彼此的呼吸都能细腻感知,裴缜咬紧牙根,舌底的麻意渐渐变成泛滥的苦,他没有松开手,反而力道更大,将下方成南的手都攥得疼痛起来。

  许是在说余不行他们吧,裴缜胡乱地想,他们关系好,不然还能是谁,不然……如同仓促间扯来个破洞百出的布,也不知是否真能将他自己说服,终归是勉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张口说出几个字来。

  “先带着……”他哑涩道,“离我回京还有些时日,你先带在身上。”

  成南清透的瞳仁映出面前人的模样,但裴缜此时心绪纷乱,以至于完全未注意到里面自己的影子,若是他看了一眼,那么说不准会立马转身离开,不让这样的自己在成南面前多停留一刻。他身上包裹多年的铁甲似是被无情撬开,紧绷的唇角、漆黑微颤的眉眼,皆流露着不知何处而来的恐慌与躁郁,让他如同春日霖河上的那层冰,看起来完整,却已挡不住下方河水的涌动,轻轻一脚屏障便会被踩碎。

  成南看着他,终究是没有迈出脚去,而是松了手间力道,轻声答应说:“好。”

  那层冰于是又有了些苟活的余力,暂且包裹住下方的暗流,随着成南话音落下,裴缜的手亦快速抽离回去,背到了身后。沉默片刻,他生硬地甩下一句“你好好休息”,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一直到入夜裴缜都没再回来,成南被迫鸠占鹊巢,独自享用偌大的房间。不过现下他也没什么精力去想这些,虽说赤松图木又挂回了他脖子里,但身上的病痛却未有什么明显的缓解,精神更是倦怠不堪,裴缜走后他清醒没多久便又昏睡过去,直至晚间被下人叫起来,手指颤抖地喝了药,躺下又立马陷入一片黑沉。

  第二天裴缜仍是没出现,而不知是灌下去的药有了效用,还是赤松图木终于决定再对他发些慈悲,成南的烧退下去一些,虽然面色仍显得极不健康,却终究算是有了些能下床的力气。

  来送药的小伙计先前和成南照过几次面,彼此也都知道姓名,他等着成南将药喝完,见他比昨日濒死的模样好了些,也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问他:“你这是怎么了,病成这个样子?”

  成南将苦涩的药汁饮尽,擦了一把嘴边的水渍,抬脸向他笑了笑,说:“没什么。”

  那小伙计也不再问了,收拾药碗准备出去的时候,却被成南叫住。他看起来不好意思极了,像是生怕自己提出的要求僭越:“我想到外面坐一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下?”

  小伙计倒是利索,放下托盘便来搀他,反倒成南尴尬得不知往哪里看才好,臊得红了些脸皮,比先前苍白的模样显得多了二分活气。他也不想走远,只是在门口台阶处坐下,天是越发冷了,只是阳光仍旧晴好,即便如此,小伙计临走前还是给他拿了条褥子。

  只是相隔短短几天,院中的草木几已凋尽了,枝上残余的几个叶片也不复红黄,而是干枯的褐色,天上云很少,只有浅淡的几丝,成南的手把玩似的捏着脖子里挂的木头,一边仰头看着那些缓慢移动的云和偶尔飞过的鸟。

  一直到傍晚小伙计再来送药的时候,看到成南还在外面坐着,吓了一大跳。这个季节天黑得极早,而过了半中午太阳那点威力在冷意面前便不够用了,更别提成南还是带病的人,小伙计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回屋里,一边忍不住教训他不知好歹。

  成南乖乖地听着,也不反驳,直到药碗又塞进手里,他看着那漆黑清苦的药汁,忽然问道:“裴缜最近很忙吗?”

  “可不咋地,这几天都早出晚归的。”

  成南的手扣着碗沿,尽力让自己的问话显得不那么关心:“出什么事了吗?”

  小伙计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吗?”

  “什么?”

  “霖川城来了个大人物啊,到了好几天了。也是,你这几天都在生病,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应该。”说着他又蹙眉,“不对啊,你们不就是他从土匪手里救下来的吗?”

  成南心中惊跳:“谁?”

  小伙计压低声音道:“御史大夫,杨北岩。”

  不认识的名字……成南心中的警铃松懈了些,并不是裴缜提到过的那几个人,然而一口气未舒到底,小伙计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浑身都惊了一下。

  “杨二少的亲伯父。”

  跟杨升沾亲带故,成南在心里毫无道理地下了判断,那定然不是个好东西了!

  关系着那晚裴缜从土匪手中救人的事,成南不敢再随意多问,只能满心疑窦地等着裴缜回来,然而强打着精神熬到半夜,门外仍旧毫无动静,成南再也撑不住了,歪头昏睡了过去。

  身上的热度似是又烧了起来,他睡得极不安稳,白日里苍白的面色泛出潮红,胸口在睡梦中也挥不去闷痛,呼吸粗重无序,偶尔无意识地闷咳着。又是一阵喘不上气来的咳嗽,成南被难受醒了,好不容易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发现房间里面点着一盏小灯,裴缜正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

  成南翻身想要坐起来,稍一动作便又剧烈地咳起来,裴缜默不作声地伸手过来,替他顺着背。好不容易将气息平缓下来,成南嗓中都带了铁锈气,他没心思去管,抓着裴缜的袖子急切地问他:“杨北岩是谁,为什么说是他救了大家?ЙàΝf”

  裴缜直直地看着他,半晌才答道:“皇帝派他来监察房林典渎职之实,并暂代房林典的职务,领兵剿匪。杜明胆小如鼠,却一反常态与土匪据城对峙,想必是提早便得了消息。至于说是杨北岩救了山上的俘虏,杨北岩其人愚蠢贪婪,揽功自傲,我的人又不便暴露,正好将这剿匪之功与仁义之名都送给他,此事全城皆知人人称颂,杨北岩不会不要,即便他心有疑虑,私底下去查也要颇费一番功夫,到那时大事已了,没什么可在意的。”

  成南咳了两声,颇为气愤又隐着些得意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罢他又有些不安地看向裴缜:“那他待在霖川城不走,对你有没有麻烦啊?”

  裴缜却没再回答他的话,他的视线定在成南脸上,本就漆黑的眉眼在昏寂中更显得沉暗,他忽然伸手贴了贴成南滚烫的额角:“为什么还没好?”

  “什么?”

  “为什么还在发烧?”裴缜的声音很低,深处却似压抑着极度的不安和狂躁,“好几天过去了,为什么还没好?”

 

第64章 病痛

  身体是成南自己的,他其实比裴缜更早就意识到了它上面发生的异样。

  除了被马踏碎肋骨和从山上掉下来那次,他还从未生过这样重、持续时间这样长的病,按理来说赤松图木刚被他拽下来便又被裴缜系回他脖颈中,距今也有了好几个时日,他的病却拖拉拉的仍旧好不利索,白日里烧降下去,晚上再起来,反反复复地难受着。往常伤病得再厉害他也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感受到身体向好的变化,现下那风寒却好似只是浮在表面的一层病症,好与不好其实没太大干系,因为在风寒之下,他的身体内部似乎有什么针药浸不到的地方,正在逐渐瓦解。

  赤松图木还挂在他的脖子上,却似乎不会再保佑他了,就好像一块被打碎了又强行拼在一起的镜子,看似严丝合缝却一立起来又是四分五裂,不可能再恢复至原来的模样。也或许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这块木头还在努力,但效力相较于以前轻微至极,已经无法抵挡过去违逆天地法则强行筑起的高墙的坍塌了。

  最初不可避免的慌乱之后,成南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白天他躺在床上,清醒着睡不着的时候,便摩挲着赤松图木将它拿在眼前专注地看,这块木头有着漂亮的文理,然而再漂亮看起来也不过一块寻常木头,任谁也猜不到他蕴藏着的巨大力量。

  成南看得久了,手指点在上面,忍不住嘟囔:“还真像有灵性。”

  仿佛知道他心底那点面对生死时的惧怕般,为了免去那些摧神折肝伤人心的纠结和犹疑,它索性彻底切断了另一条路的可能,于是无论是成南还是裴缜,都只需循着唯一仅剩的那条路走便好了。就这一点,成南还真挺感谢它,如此一来,他就安心地躺平等死就好了,倒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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