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活下来可以吗
这话听来似乎掺着许多不详的征兆,成南蹙眉:“你为什么会不在?出什么事了吗?”
李老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只是前些日子被土匪掳上山,差些就没命回来,那时候我就想了,这世事无常得很,人说不准哪天就因为什么死了,到那时再想嘱托这些事可就晚了。”
倒是很有道理,成南想不出话来反驳,可仍旧不肯应承。他盯着坟头上的黄土:“你怎么不去找不行哥?”
“余老八那小子,我可不放心他。”
“那就放心我?”
“放心啊。”李老三回答得很利索,“我信你。从小我看着你长大,虽然嘴上总是说你,但我心里知道,你是这霖川城里面最老实善良的小孩。”
说着他又像是叹息:“这样是会受人家欺负的呀。”
成南眼底被风吹得沁凉,不知是不是因为含了泪,他别开头,不知该如何告诉李老三,他早就不是小孩了,而是一个快要死了的人。
回程路上,仍是李老三背着成南。寒风凛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成南问他:“那个坏蛋现在怎么样了,你又见过他吗?”
“谁知道,”李老三道,“也许当了大官,也许早就死了。”
“应该是死了吧,他做了那么多恶事,肯定没有好报应。”说罢成南咳了一阵,等缓过气来,又不确定道,“也说不准真当了大官,不说祸害遗千年么?”
李老三没接他的话,成南在背后也看不见他的神情,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李老三又开始嘟嘟囔囔地向成南说话。
“回去后你记得要让裴缜去给你找郎中,都瘦成什么样子了,等病好了就多吃点饭,把掉下去的肉养回来。”
“裴缜这人挺好的,你跟着他干活应该受不了委屈,别闷葫芦一样成天发愣,多看人的眼色,给人说点好话。”
“但要是,”他顿了下,“要是真受了欺负,也别硬忍着,实在不行就出来,当个叫花子一时半会也饿不死,之后再想办法学点手艺……”
成南听着,想起来还小的时候,李老三嫌他不会要饭,曾气急败坏地将他揪到街上跟着自己学,可等他被人呵斥了,也是李老三将他拽回去,往他的鲤鱼碗里扔了一颗化掉的糖。
他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吃过不少的苦,可也尝过很多很多的甜。
路过霖川城门的时候,两人都停下了话。李老三一边往前走,一边仰头看那城门高处巍峨的砖石,成南也在看,他们呼吸时产生的白气被寒风裹走,深灰色的砖石屹立千百年,显得冷酷又高傲,睨视着下方走过的蝼蚁众生。
他们沉默地走进城中,有点被蔑视的不甘,也带着些悲凉的可笑。
进城走了没多远,李老三便顿住脚,成南从他肩上探出苍白的脸,看到站在前方正冷冷看着他们的余不行。也不知怎么想的,成南下意识便鸵鸟一般将脑袋缩了回去,藏到李老三背后。
可惜,李老三一贯十分不靠谱,见着余不行长舒一口气,高兴地这就将成南往那边递:“可算碰着个熟人,这一路把我累够呛。”
成南勾着李老三破烂的衣裳不肯放弃,垂死挣扎道:“你早说,我能自己走——”
他没能自己走,脚连地面都没沾到,便被余不行冷着脸扛上了背。余不行比李老三要年轻得多,背也更宽阔厚实,成南却满心不安稳,生怕余不行下一刻便开口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在别人面前成南还能勉强含混过去,可从小在余不行面前他几乎是知无不言,没瞒过什么,现下混乱的脑子转了八百个圈,也不知该如何现在的境况圆过去。
李老三对他内心的煎熬一无所知,面对成南求助的眼神,姿势狂放地抻了抻胳膊:“那你就把他送去东四街吧,裴少爷等下去那里接他。”
他作势欲走,几步之后却又折身回来,在成南肩上拍了两下。成南想,李老三自己或许也没想明白回来是想干什么,于是嘴唇张了又合,最后只是低低道了一句:“不要变。”
那两下似是力道千钧,含着李老三一生的矛盾与挣扎,他痛恨曾经老实天真的自己,也瞧不上成南的善良,他一双冷眼看世间,可到最后,心底却还是藏着点不灭的热血。
于是他跟成南说,不要变——不要变成坏人,继续做个好人。
灰白的天空压得极低,成南想接下来的或许不是雨,而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到时候,天地都会变成一片雪白,他或许会死在这个隆冬,可在将来不远处,必有着春光明媚的那一日。
余不行闷不做声地背着他向前走着,成南试探地开口:“我可以下来自己走。”
余不行没理他,成南有些挫败地趴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又不死心地开口:“茹兰姐和小宝还好吗?”
余不行这次回了他个“嗯”。
路上偶尔会迎面走过一两个人,都是行色匆匆,闷着头向前赶路。成南看着他们,忽然低声问:“你会和茹兰姐在一起吗?”
成南一直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无论余不行和白茹兰间是好还是坏,他都很少过问,然而现下他似是没注意到余不行的沉默,继续说道:“如果你还喜欢茹兰姐,就好好对她,等她愿意接受你了,你们就在一起吧。”
余不行沙哑道:“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成南削瘦的下巴戳在余不行的肩膀上,他看着前方,又似在看很远之处,轻声道:“我就是想,人的一辈子那么短,留下遗憾多可惜。”
没得到余不行的回答,他不罢休:“你还没说呢。”
许久,余不行低声说:“好。”
东四街离城门口不远,很快便走到了,远远便看到裴府的马车已等在街边,余不行托着成南大腿的手紧了紧,脚步踩在青石路面上,碾出窸窣的轻响。
时间已经不多了,余不行的目光落在前面,很正经地叫成南的名字:“成南。”
“我知道你一定在做很重要的事,没办法告诉我们,也是因为有苦衷。你有自己的想法,有想要做的事,也有想保护的人,这些我都了解。”
“但是这么多年,你叫我一声哥,我就一个要求,或者说恳求。”他一向不太正经的声音在此时却微微颤抖,“活下来可以吗?”
余不行话里的颤抖像是传到成南身上,喉咙梗得厉害,成南说不出“不”,也答不了“好”,而沉默是印证也是答案,被余不行从身上放下来时,成南看到他的双眼通红。
此时最好的解决办法或许是离开,成南上了马车,手放在轿帘上,却又迟迟不肯掀开进去。他回头看向车下站着的余不行,寒风呜咽着从他们之间穿过,成南面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角却弯起笑了笑,不知是承诺还是期许:“如果冬天过去了,我就去找你们。”
第69章 一个秘密
裴缜那边的事还未忙完,怕成南等着,便先让车夫来东四街接他。虽然成南并未亲自走几步路,但许是因为吹了冷风,也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本就在迅速衰朽,回裴府的路上便又起了热。
到了裴府门口,车夫唤人开侧门以便将马车赶进府,让成南少走几步路。成南却叫住他,掀开轿帘出来,短短时间里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晕出些红,嘴唇却是苍白更甚,看起来虚弱到了极致。即便如此,他仍是强撑着向车夫笑了笑,说:“我想在门口坐一会。”
车夫有些为难,这天看起来是要下雪,怕将人给冻坏了。
成南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又坚持道:“麻烦你了。”
车夫这回没再拒绝,赶着马匹离台阶更近了些,成南下去的时候他仍是不无担忧地问道:“有什么事要在这坐着?”
“我想等一等。”
车夫奇怪:“等什么?”
成南笑道:“等雪来。”
后面的那句话他羞于说出口,便在心里与自己说了:“也等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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