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年归家还俗的僧众们,直接为人口册子上添了十大几万新生儿,大大填补了各地因战乱而青黄不接的人口,这也让当今圣上找到了思路,一发不可收拾的走在劝人还俗的道路上。
要他相信有人能预知未来,窥测福祸,倒不如跟他说头掉了还可以接上强,这样还能省了他找罪名给人治罪。
人太上皇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他的继承人怎么可能会将神神道道之人奉为上宾?
所以,他就不可能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跑去皇城里头跟当今大谈国家方针,治世之道,更别妄图靠“理念相同”走进帝王心,他谁呀?他不过是龟缩一隅的土财富绅而已,可长不出多余的脑袋跟当今对赌,如此,倒不如在小辈们面前,维持言出如山的定鼎之相,一如既往的摆出胸有成竹的高深之色。
也不是故作高深,而是他一直以来就给人一种事事拿捏的强势感,能出现这么温和的谈话场面,反而被误以为是身体虚弱尚未恢复之感。
直到几人被崔诚带着出了宅子,从隐秘小道绕离院墙老远,才渐渐从激动的情绪里回过味来,望着族长大宅所在的方向,五味杂陈的面面相觑。
都说人年龄大了心就会软,况经历过生死一线的老人家,这是对拘束他们不让科考的补偿么?就像今日往外嫁多年的女儿家补嫁资之举,也是在为当年的薄妆嫁女作补偿?
可是族长大伯(叔爷),他们如今还能好端端的有饭吃有命在,就全因了你的阻挠之举,他们那些出了仕的同窗友人,大半都折在了五大姓覆灭的风波里,侥幸逃得命在的,也被革了功名得到新朝永不录用的批文,人生毁的彻底。
以前他们觉得族长胆小气怯,只会一味的龟缩龟缩龟缩,现在再看,那分明是心如明镜,早早的预知了江州变革,就如今日跟他们讲的新朝变革一样,不仅展现出了对于新朝的期翼,更表达了对他们寄予的厚望,那是一有机会就想送他们上青云路的独道规划。
他们错了,族长就是族长,无论他外在表现的多么冷酷、吝啬、抠搜,可内心里对于族内子弟的前途,没少一分的关注和上心,他只是一个讷于言的孤寂长者,要有能震慑住不安分族人的威严,可不得日日冷着一张脸,作出一副叫人敬而远之之态么!
“大伯(叔爷),我们定不负此时机,必要为族门荣誉做出贡献,好叫您……叫您……”
几人齐齐撩了袍角冲着大宅方向跪下,咽下了最后几个字,“……满载荣耀的,与祖先见面时有喜可报,有功可请……”
可不么?族中子弟出息多了,家族兴旺发达,可不得是一族之长的功劳,到了地底下,那是要被祖宗集体围起来大夸特夸的呀!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解!
可惜他们不知道,对比于带领家族走上兴旺发达之路,崔闾现在只想将死路盘活,如若力不能及天不遂愿,那他就要在没命之前把家族财物花光用净,坚决不给谋害他们家族的黑手留一文钱,放他们出仕,支持他们钻研巧技,都只是为了能合理而不招猜忌的将钱花掉。
出仕需要打点吧?钻研奇淫巧技那更是花钱的祖宗,届时他还要高薪聘请名师名匠巧手能人来族学任教,光明正大的把钱撒出去,他就不信了,几辈子的财物他一个人花不完。
糟践钱财不是他的风格,但花有效钱办有效事,他能,所以,花、必须花!
王迎金也在心里想着老爷子花钱的目地,他是在店铺里看见送礼的车马队,跟着一起回的家,从妻子震惊瞪圆的眼睛里,他能看出她的意外和不知情,也就是说,老爷子此举是突如其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
那礼单他看了,三万两,另还有一百二十亩良田,当时他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可仔细问过妻子后,得到的是纳妾的事情,妻子并未与老爷子说过,倒不是想给他遮掩,而是妻子也拿不准老爷子的态度,若岳母在还好说,有可能会为了女儿出头,可岳母不在了,作为男人,又一向是个严肃又冷酷的父亲,他倒是能理解妻子无人倾诉的苦闷。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敢有恃无恐的将人纳进府,妻子的苦闷和不高兴又能怎样?三个舅兄弟,大舅子斯文不吭声,二舅子好虚名要脸,三舅子倒是有点子冲动在身上,可也独木难支,他并不惧怕被找上门,只要老爷子顺利入土,将再没有能与他父母对峙的长辈,届时无论三个舅兄弟如何要为妻子出头,他只要放出父母,定是稳赢的局面。
这般人情冷暖,道理分析他也没瞒着妻子,他也不是未告就纳,或置了宅子在外头,在他看来,夫妻俩还是尽量坦诚些,他做不到像岳父那样只守着老妻一个过,他又不是没钱,别人都有妾,他凭什么不能有?何况他都二十五了,没儿子,说出去都是脸上无光的存在,所以这个妾,他必须纳。
可随着等待的时长一点点拉开,偏院的四角亭里灯火渐暗,茶无一盏,人无两个,说领他来这里赏莲,可深秋里的莲池早成了枯枝败叶,一池子水显得黑沉晦暗,偏这个时候饭食的香味从隔壁院传来,并着小舅子的大嗓门传来了话,“我回来了,二姐和芷然都叫我接来了。”
王迎金彻底坐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在他们这边纳妾,不仅需要征得妻子的同意,还要征得岳家的同意,便是事后补救请罪,他也不该是一人独来,而当是领了新妾来给岳家叩头。
所以,他进来岳家之时,他的妾当跪伏于岳家角门边。
已经是好多年前的旧习俗了,自五大豪门里有一户宠妾灭妻后,这旧俗就被人自动忽视了,他也以为不会有人记得,却不料他岳父讲究,用这个来杀他威。
想到妻子手里的田契,王迎金犯了难,大夫说他那妾肚子里的是个男胎,他那岳父一向严厉冷酷,那妾又是在他不醒人世时纳的,再加上他现在接连犯的错处,若不以胎儿之命赎之,恐他家的命脉就真的要被人死死拿捏了。
妻子好哄,可有老岳父撑腰的妻子……怕再没那么好欺了。
他摸了袖子里的两角银,招了贴身跟班上前来低声吩咐,“去药房包一副药,送给小娘补一补,看着她喝了之后,将她带来这里的角门跪一跪,她要不肯,就拿下个月她弟弟的束脩说解说解。”
崔闾很快便得到了耳报,看着正抱着女儿暗自神伤的次女,语气冷硬坚定不容质疑,“明天叫上亲家公婆,去府衙和离。”
本意是想给王迎金一个机会,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这小子太狠了!
“父亲……”
一旁陪坐了许久都不出声的长女突然起身,然后直直来到他跟前跪下,神色坚定,声音铿锵,“女儿也想和离!”
崔闾:……?
一屋子兄弟姊妹:……???
第10章
崔闾一直以为长女的婚姻属琴瑟和鸣型的。
这从梦里那场祸事,她仍对李文康不离不弃时可以看出,他们夫妻二人感情颇佳,又共同育有子女,无妾室滋扰,公婆有祖父挟制,并不能过分干预这对小夫妻的生活。
若说刚嫁,与公婆同住的几年,过的有些局促,可随着长子李博的长成,到为了让他依附崔氏族学,进而入城单独一家四口居住,这在乡镇的十里八村里,都当属小媳妇们人人称羡眼红的。
虽然那二进的宅院,是用崔秀蓉的嫁妆钱买的,可能与公婆分居而活,当也是自在满意的。
崔闾不明白长女的和离想法是怎么起的,他之所以没有像对小女婿那样的手段对待李文康,就是因为他们夫妻二人在灾难来临时的同甘共苦,这让他觉得李文康除了书读多了脑子不清楚外,在对待妻儿方面应当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为何?你怎突生此等想法?”
崔秀蓉将额头伏于交叠的双手背上,声音突然哽咽里带上了泣声,“父亲不要问了,女儿也不会说的,父亲,您既然能允许幼菱和离归家,那也请允了秀蓉一道归了吧!”
崔闾将眼神放在崔元逸身上,问他,“你去送东西时,文康在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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