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那个,你……?”周边跪着的人还未起身,幺鸡也不敢瞎说话,弄的鬼鬼祟祟的,跟揣着什么大秘密般,叫善察言观色的徐应觉眼神不停的闪烁。
崔闾抚着棺身,一口口的走过,身上的气息收敛的愈发沉静,肃然的望着漆木沾灰,一路风尘赶来的队伍,声音发涩低沉,“都收回来了?胳膊腿的,没落了吧?”
沙匪为了震慑和州百姓,落入他们手里的人,往往就是个五马分尸的下场,二儿媳孙氏转述吴方临去前的话里,也有众部曲被凌虐分尸暴晒之言。
他是担忧这些孩子,不能囫囵个的去投胎,因此才有一问。
幺鸡挠了挠头,嗡声道,“应该没落,那方圆十里的零散残肢,都叫我派人筛了一遍,你放心,我管保叫这些兄弟全须全尾的回来。”
说完又加了一句,“临行前主子特意吩咐过,那些沙匪的下场比他们还惨,我没给他们留一块骸骨,都烧了敲碎后随风扬了。”
崔闾手握成拳,轻轻点了点头,“多谢!”
他似有所觉的往林中望了一眼,眼眶微红,那人应是觉察了他对这些孩子的愧疚,于是干脆利落的让幺鸡以牙还牙,帮他报了此仇。
挫骨扬灰,时人最狠厉的惩罚,况以幺鸡的能力,那处沙匪窝指定被毁的干干净净。
崔闾打起精神,眼神环视一周,因为他这边的静谥,整个镇街心都诡异的沉寂了下来,徐应觉本还想解释崔怀景的身份,可看幺鸡跟前跟后的恭敬样,一时也犹豫的不敢上前,这位开国元勋,兼太上皇贴身近侍,连当今见了他,都得叫一声叔,他们这些臣子,在他面前是真只有跪的份,便有质疑,那也不敢当面提,只能干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幺鸡见崔闾的眼神往四方扫,一时间也有些无语,便听压低了声的崔闾问他,“身上有太上皇的御牌么?”
那肯定必须有。
崔闾示意他拿出来,举至头顶,幺鸡眼神大亮,这套流程他懂,在京里时,他揣着主子给的牌子,上哪都好使,只出得京后就闲置了,一时间竟忘了这个。
于是,他利索的摸出铜铸御牌,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上皇御令,此地暂由本将军接管,闲杂人等立刻马上退出去。”
崔闾在他身侧补充,“上皇云游,未有归期,荆南变数,他已悉知,一切以皇令为准,无端不得妄加猜测,来日荆南局势定时,尔等自当知晓上皇之用心良苦,如此,尔等便请先行退避吧!”
却是直接避过了,那些不断往棺木上瞟过来的眼神,半个字也没有做解释的意思。
猜吧,随便猜,若能往太上皇近身侍卫,死差不多,如今已无人可用,无兵可驱上想,就更能与现在的局势相贴合了。
世勋们会以为太上皇势力在消弱,忠心仆从在消亡,渐渐失去了当年鼎盛期的号召力,便更能让他们放下戒心,肆意往当今身上使劲了。
崔闾从来是个擅长利用当前局势,快速布局的人,便是心情沉重,内里感伤,该作为的时候,也不会任由情绪主导思想。
他有自己的坚持,并且知道每一步的走向,非生死不能止。
徐应觉此时终于找到了机会,在幺鸡将一晃而过的御牌收起后,立即上前与崔闾拱手,脸上带着亲近的笑意,凑上前来道,“怀景兄,咱们真真是有缘,方才别过,此又见面,更未料得,你竟与郭将军如此相熟,呵呵、呵呵,是徐某眼拙,竟不知怀景兄深藏不露。”
这话说的,一语双关,是在隐晦的告诉崔闾,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属帝党。
崔闾微笑,没接他的话茬,帝党,分当今和太上党,尽管私底下那两父子好的不分你我,可作为臣子,尤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教诲里,他们天然会将在位的,和卸任的分开,所以,帝党内里的细分,是个臣内皆知,却不能与外人道的明律。
幺鸡在旁边简直要抓耳挠腮了,好在有太上皇也经常改换马甲的先例在,他便是好奇死,也不会当着人前问出来,只提了气势,板着脸守在崔闾身边,一副监视他与人交往的样子。
他不懂人际交往的弯弯绕绕,却只记着一个点的紧要,这崔府台是他主子交待要保护的,要像守着主子一样的守着他。
主子那样高强的武力值,常常让幺鸡自觉少了些用武之地,没料在崔闾身边,竟感受到了自身澎湃的守护力,胸膛挺直起来,威风凛凛的感觉好极了。
这副模样,瞬间就将崔闾的身份,贴合进了上皇党的标签,让徐应觉的心里不免起了惋惜之意,更让刚从地上起身的梁堰眯起了眼,在徐应觉和崔闾的身上来回移动,进而思索了起来。
当今登位已有二十载,培植起来的寒门子多为新皇羽翼,上皇的影响多在武将中,文臣阁老五比二的抗衡着帝党翻盘,他们密切的关注着这对天家父子,在权力上的巅峰对决,没有人相信上皇退位是甘心情愿的,一个当年正值鼎盛期的天子,又有青春永驻的不老传言,他若要重回皇城,手中必然得积蓄人力财力,江州困局已解,目下来看,是当今先得一手,荆南随后而动,然后消失多年的郭将军现身人前。
这是不是表示,上皇对于江州掌控的失衡,生出了对荆南方面的危机?那搅和在其中的博陵崔氏,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不止梁堰迷惑,连徐应觉都生出了巨大的疑难,二人眼神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崔闾身上,对于目前的局势有种雾里看花感,决定回头就写了折子报上京去,让那些掌握大局的大佬们头疼去。
徐应觉见崔闾笑而不语,便自以为了解的转了话题,见梁堰移了脚步过来,忙拉着他介绍道,“梁兄,快来,这便是我前几日与你说的博陵崔氏的公子,崔怀景,怎么样?我没与你夸大其词吧?是不是真如仙般样人?丁点都不带过分吹嘘的。”
梁堰定定的与崔闾对了眼,拱手弯腰道,“不知崔公子是博陵崔氏哪一支?不才,刚巧能与清河崔氏攀个亲。”
崔闾挑眉,世家姻亲绕姻亲,没料梁堰居然还能与清河崔氏扯上关系,他只当这姓梁的,是卢氏铁杆呢!
徐应觉替下了话头,“梁兄,怪我之前没说清楚,这崔兄是江州崔府台的侄儿,当是博陵崔氏嫡房公子。”
崔闾笑着点头,又摇头,在徐应觉疑惑的眼神中,道,“不才,祖上正是分宗出去的崔景珏那一支子,与蛊族早已血脉相连,从未出仕,与江州本家嫡支子也是刚刚相认,想着毕竟同气连枝,在崔府台带病前来之际,看在血脉相亲的份上,这才施予援手,对其救治一二。”
三言两语,便解了崔闾轻松进入荆南蛊族圣地原由的疑惑,叫徐应觉和梁堰听的连连点头,尔后,二人相视一眼,同时往这叔侄俩联手搞定蛊族内部事上想,若非知晓蛊族内里秘事者,怕不能如此轻松的,就将蛊族垄断荆南线的平衡打破。
若然太上皇那样武力值杠杠的人,也没能在蛊族身上讨得荆南治理权,定非普通人力既可得之事,就如固若金汤的铜墙之内,想要与外界相通,只能从内里着手破局一样,这曾经被迫留给蛊族的一支崔氏子,就成了反噬蛊族毁其根基之果报。
真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梁堰一鞠躬,声音中竟带了亲切之意,笑道,“原应称呼一声表兄了,家中嫡祖母乃清河崔氏女,堰不才,乃庶房子息,倒是不敢高攀了崔氏,叫表兄笑话了。”
崔闾挑眉,口中却道,“我家祖辈既已出族,字辈上便远了嫡□□边的排行,如今亦算是旁支而已,梁大人倒也不必过歉,这声表兄倒是不敢受的。”
清河崔氏的姑娘,不可能嫁出世家外门,这梁氏能娶得崔氏女子,又听其语焉不详之意,想来,他口中的嫡祖母,当只能是清河崔氏庶出姑娘,亦或是旁支嫡中女子。
徐应觉便在旁边笑,把了尴尬不已的梁堰起身道,“你哪只眼睛看出崔兄比你大了?人家明明瞧上去二十出头,你竟然还敢占便宜自作称小,哈哈哈哈!”
却是解了这一截的乱攀关系言语,叫崔闾笑着与其点了个头,以示领其好意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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