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十分确信,没有谁能在心计上,算得过京里那些世勋大臣,懂他们的规则,利用他们的规则,以夷制夷的打败他们,这方面崔闾从小受的浸染,让他天然就占着上风,用一个崔怀景,比起用那些人代替他,不止能省至少十年的布局之路,还能保下中间有可能会出现的人员损耗。
朝局争斗,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或一个派系的事,中间填的人命,每年以百计以千算,双方为地盘利益,杀红了眼时,连自家人身陷囹圄,都有可能忍痛割爱,而偏偏,他手中的人员在这些年的折损中,已所剩无几,能用的、能与朝中臣党抗衡的,几无一只手掌数。
说来也是凄楚,他花费巨资在北境办学,培养的科举人才,一朝入得官中,能越级从六部往上升的几乎没有,而分散在各地任官的,总会因为各种冤假错案,被人举告落官,后来他才领悟到了官员派系的威力,是真的能以笔杀人。
若论单打独斗,太上皇不怯任何人,便是谋略一道,他也有玩弄前朝文殊阁的彪炳战绩在,奈何就是手底下的人才难出,这么多年,折损于朝堂之争,官笔之下的己方人才,每每想起,都是叫人肉疼的程度。
他真的不能清高的,摆出一付无需崔闾帮他操劳的清高模样,他现在比谁都更需要崔闾的帮助,尤其在此间运势全集于他一身之时,他知道,唯有崔闾能加快的完成他立国前的夙愿。
每拖一日对朝局的解构计划,他就要多焦心一日的民生问题,有时候他甚至恨自己顾忌太多,叫人捏住了软肋,敢与他来回试探拉扯,平白生出许多事端。
这一脸的欲言又止样,自然是逃不开崔闾的眼睛的,等合墓仪式结束之后,崔闾便拉了太上皇去一边说话。
他明知太上皇心中生愧,因为早前他便再三说过,想要将高祖遗骸带回滙渠祖坟的事,只后来这般变数,也是出人意料之外,计划连连变动之下,为获取蛊族百姓归心,便只能选择将高祖葬于蛊族群墓中,于为人子孙上而言,他可能得担个不孝之名,可于人臣之忠上,他这做法亦无可厚非,便是为搏族人前程,想来以高祖那潇洒不羁的性子,也不会怪罪于他。
但崔闾并不是个会直白开导人的,尤其在对方生愧之下,难道要他开口就直言,无须觉得对不起他?
过于苍白,又显得太轻巧见外。
他揣着手在太上皇面前来回踱步,清隽的身形在摇晃的树影间,显出越发出尘的俊逸,一举一动间,光站着就吸足了人眼视线,太上皇叫他晃的眼晕,便声音跟堵在了喉咙口一样的出不来。
崔闾斜眼终于停了脚步,插着腰问,“你是觉得江州和荆南都落入了我的手中,感觉不安和忌惮了?这就开始想要夺我的权,除我的官帽了?”
太上皇耳中嗡的一声炸响,瞪着眼睛瞬间充血,呼吸急促,“谁说的?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嚼舌根了?”
一时间,也顾不得愧疚了,握紧了腰间配刀,龙行虎步的就要往鹜术那边去,崔闾现在空担着个蛊族族长的名头,实际蛊族族中事务,都在鹜术手中。
倒不是崔闾被架空了,而是他还没有时间接手族中杂事,目前是鹜术在替他暂管着。
崔闾一把按了太上皇的手,火上浇油,“这是叫我说中了?你在恼羞成怒?宁正壅,还没到过河拆桥的时候,你再忍忍,等我帮你把那些人赶出朝堂,你再来清算我也不迟。”
太上皇额角青筋直冒,配刀叫他震的哗哗响,咬牙切齿,“你从哪听来的混账话?告诉我,我宰了他。”
崔闾慢悠悠的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云淡风轻,“哦,是我自己想的,功高震主嘛!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参本在的,我在提前给你演示而已。”
太上皇顿住了,皱眉凝视着他的脸,“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崔闾不紧不慢道,“是你的从我得到蛊族族长位开始时,就凝重的表情告诉我的,你在忌惮我。”
“瞎说,没有的事,不是,我表情凝重不是因为这个,我是因为……”
崔闾挑眉,太上皇争辩的声音戛然而止,表情有些动容,“帷苏,你如此赤诚待我,可叫我该怎样回馈你呢?”
原来他知道自己生愧的心理,竟是用这种方式来打消他的郁结,贴心的叫他险些泪目。
崔闾抄着手,表情郑重,“是你与我见外了,宁正壅,你既肯屈尊祭拜我家高祖,于道义情理而言,我就得以你为重,尤其我高祖那样的人,更不会平白受你一跪,世间帝王于你而言,只是头衔位份,但于我高祖而言,就是至高荣耀,是一个帝王对他的肯定,所以,便是违背了我的初心,于我高祖而言,他恐怕是乐意助你一助的,你当记得,他临消失前,可没强求我将他带去江州。”
太上皇动了动嘴唇,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这些细腻心思他从没对谁起过,做事也没特意关注过谁的心情好坏,都是想什么做什么,我行我素的厉害,没料遇上这人以后,这种种顾忌忧虑就全来了。
说到底,他是不想与崔闾生隙的,一点不愉快的想头都不允许有。
他双手握上崔闾的肩膀,矮了身体与他对视,“江州和荆南,哪怕再加个合西州,只要你有精力,全放给你治理都行,帷苏,我忌惮谁,都不会忌惮你,所以,之前那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哪怕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行宽慰我之事,那话也不许说。”
崔闾笑叹着点头,挺直了腰杆道,“那你现在应该恭喜我,在继博陵崔氏族长之后,又获得了蛊族族长的荣耀,哪个于外界而言,都是值得拉拢的对象,我今后会很抢手的。”
太上皇扑哧一声笑了,头连连直点,揽了人往回走,“是是,帷苏厉害了,以后我可要多仰赖你保护和接济了,族长老爷,您可千万不要喜新厌旧啊!”
崔闾昂着头,被他从后头推着往前走,还要指点他,看着路,不要将他往沟里推的话,完了,才最后道,“回了江州之后,我会将崔氏族长位提前交接给元逸,他也年过三十了,便暂不能出仕,接个族长位历练历练,也是时候了。”
太上皇脚步一顿,轻声道,“那我让皇儿给他个闲职,接族长位的时候也好看些?”
崔闾摇头,“无需如此,太招眼了。”
他看出了太上皇想补偿的心,于是道,“既然我现在已经出头了,所有荣宠就归于我一人吧!”
让他的家人,全都隐匿在他的光辉之下,比推他们出人投地来的好,起码现在不是时候。
太上皇不作声了,崔闾声音继续,“等下个月的临江别苑收益盘清后,我用来买一个太子太保的头衔怎样?”
佞臣之路,他算是一步步给铺出来了。
“我把秋吉派给你吧!”
这样的荣宠,必然会招之许许多多的暗杀,他不敢赌哪怕一刻的疏忽,所以,必须得安排个日夜待命之人保护他。
崔闾这次没推辞,干脆道,“行。”
第131章
徐应觉和梁堰的折子,先后摆上了皇帝和世勋阁臣的桌案上。
但在这之前,皇帝手中的秘密渠道,就已经接到了他亲亲老爹的信,如此,在朝议中,当着满朝口沫横飞的官员们,他便能用一副淡定沉稳的姿态,看着他们,为荆南建府事宜争吵。
像这种标注了他父皇名字的私属地,当年谁碰谁挨喷,皇帝武涛可是军中历练出来的,那骂人的本事能掘了人家祖宗十八代,久而久之,朝臣们便知,手往哪边伸,也不能往太上皇的禁属地里伸。
想要皇帝与他们以文论道,讲究君子风度,就别用太上皇来刺激他,这已经是满殿朝臣的共识了。
但这个共识,在江州出现变数后,也已经受到了动摇。
早前江州因为地理原因,又因为太上皇的强势干预,他们染指不成也便算了,荆南这块水美草肥地,又有蕲州横梗在前,近水楼台的,自然便叫人生了想法。
当江州久久不曾有传出太上皇的踪迹后,对于一直处于观望中的世勋朝臣,那就是一个信号,一个太上皇真的已经不在此方大陆的事实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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