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千道一万,任何的苦口婆心的劝导教化,都不如用现实生存法则,来碾压冲撞洗礼,年纪都不大,只要不是彻底没救的,经此一途,当应有所改变和长进。
接着就又听崔闾道,“把十到十一岁的,全部送去煤球坊,待遇条件与码头这边一样,管饱不管好,并且让管事的在分饭之时,令吃的好些的工友们,将他们包围起来,管闻不管尝,一滴汤汁子也别漏给他们,哼,想活的像个人,就得自己挣。”
凌湙眸光闪烁,他其实也不是想不到如此处置这些男孩子,只到底他心里的宽容度,是经过后世教养的,再哀其不幸,也总会念着深入骨髓的未成年人的宽松政策,总归是下不去狠手去惩治的,就如北境内的一些犯了错的未成年人,会被统一关进一处圈起来的高墙里,派老学究们去天天用学识去轰炸他们。
在他的理念里,劝学堪比十大酷刑之一,他那年代不是有一则非常流行的梗么?如何将朝气蓬勃的少年人,一秒惩治成暮鼓晨钟的老年人?
给他发十套卷子,指定那轻盈的脚步就变沉重了。
而崔闾的体罚,虽看着不人道,却可能真会比他的文教更具有明显的教化影响,嗯,回头得去信北境那边,将高墙里关着做思想教育的少年犯们,全都赶到边城那边去种树植草去。
再尔后,就到了那些六十至六十六年龄层的老男人堆里,这些人根本已经没了教化的意义,思维早已固定成型,且顽固,甚至南城人的生态环境,都是由他们主导推动着一代代相传下来的。
因此,崔闾看了一眼后,直接吩咐一旁的胥吏,“全部送到晒盐场去,不论生死,无需特殊关照,能不能活下来,看各人命硬不硬吧!”
出海的船毕竟是要去打战的,弄这么一批坏骨头上去,万一联合手的把船凿了,这账也不知道该算谁的,因此,说到底,这送上船之人,还得由他手上过一糟。
一来二去的,真正能登船的南城人,共计三千出头一点点,这下子可把躲在一旁,努力侧耳听着崔闾下断词的妇人们给急到了。
没有登船的机会,可怎么能挣着家产?
于是,在一阵骚动后,就有个年纪挺大的老妪被推了出来,眼睛也不敢抬,只盯着脚底下,刚要开口说话就先跪下了,颤颤危危道,“大老爷,我们家老头子一把子力气,且今年刚到六十,打人死劲的疼,他、他有力气,力气挺大的,叫他上船去吧!”
她越说声音越小,身体也越发的抖如筛糠,特别是在她说话时,一道刺向她的目光,更让她吓的瑟瑟发抖,崔闾顺着那道目光追过去,却在人堆里,发现正是这处的一个乡里长,正涨怒瞠目的瞪着这处,目光简直要吃人。
他垂眼打量着这个老妪,问她,“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你家老头子是哪个?”
老妪不敢抬头,只拿手斜斜往一个方向指去,却正是那个乡里长处,声音更低若蚊蝇,“家里全是小子,没有姑娘了。”
至此,声气一下子哽咽了起来,眼眶瞬间泛红,撑着地上的胳膊软的扒到了地上,“……姑娘……姑娘都叫溺死在了粪池里。”
这许是埋在她心里多年的隐痛,如今不防泄露了出来,一时竟忍止不住,悲泣的直不起身。
她后头的许多妇人女孩,瞬间都忍不住的捂了嘴,压抑的哭泣声逐渐蔓延开来,影响着周围人的心绪。
崔闾弯腰扶起老妪,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但在她脸露失望之色时,又疑道,“你想让他上船挣家产,是为了谁呢?”
儿孙那边的认亲人里,没有这个老妪,她又无女傍身,求这房产准备给谁?
老妪依然不敢以眼神与崔闾直视,而是低着头,顿了好一会儿后,才哑声道,“老身偷偷藏活了一个孙女,想,想替她挣个南城门的户籍。”
有房才有户,她那侥幸活下来的孙女儿,一直都是寄在好姐妹家的,她因为是乡里长的女人,年轻时免于被典换的命运,可一直生育带来的苦果,就是她明明只有四十出头,看着却比她家六十的老头子还要苍老,而她那好姐妹,这一生的苦楚用缸来装都装不下,被典出去四五次,所生儿女连她自己都算不明白,孙女儿生下来被她那老头子按常规给溺进了粪桶,准备往南城门专门用来掩埋女童尸骸的粪池里倒。
她终归是存着一份奢望,趁人不备时,去将孙女儿捞了起来,却是这孩子命大,呛了一口气的活了下来,如今也八岁了。
她扭头冲着一处墙角招了招手,一个女娃娃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人时,心都不由的化了,尽管瘦弱似不足月的早产儿,可黑眸里的纯真稚色,显示她被保护的很好,连叫人的声音都软软的,“祖母,你别哭哦!妞妞吹吹。”
其他人家的女娃娃,可以看着数量的给予活着的机会,比如要对比着家中的男娃娃数量留着,毕竟是要养着换亲的,可乡里长家里的女娃娃,没有存活的必要,只要乡里长想,他家的儿孙可以在所有南城人的家里,随意挑捡女孩进门,因此,也就无需再浪费口粮养活姑娘了。
因此,乡里长家里,没有女孩子,只有媳妇子。
待那女娃娃依在老妪身旁时,就见了一妇人捂了嘴朦胧着眼睛,冲了过来,一把抢过来女娃娃捧着脸看,又将眼神落在老妪身上,泣声悲道,“娘,这是……这是?是真的?”
老妪叹息一声,点着头道,“是的,是那个孩子。”
年轻妇人哇一声抱着女娃嚎啕大哭,她也不在认领男孩的母亲名单中,对于自己生养的儿子们,显然也是怨恨多于母爱,她没有办法逼自己,去接受那种,可以跟着父亲一起对她挥拳相向的逆子,所以,她在书吏喊对号母子名单时,退缩了。
哭声再次引动了那边妇人们的集体哀泣,围观的百姓从集体群嘲奚落,到最后的默不吱声,都只静静的看着她们,有泪浅的也跟着一起抹起了眼睛,真是再没料到,这南城门里的女人,竟然过的是这种日子。
崔闾望着悲痛中的妇人们,缓缓开口,“前日,王大人在你们南城门内受伤,如今还趟在床上无法动弹,本府尽管很同情你们,可你们助纣为虐之事是真,不管是不是被逼迫的无奈之举,错却是已经造成了,王大人一片公心,亦是真诚的怜悯你们,想要帮助你们的,你们但凡有偷偷打听过,就该知道她的具体职务是干什么的,因此,对于你们最后的安置问题,本府想来,是需要与王大人那边再商讨合计一下的,但在这之前,能不能取得王大人的原谅,却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内外城的禁步令早已解除,你们随时可以前往衙署去叩请她的原谅,若王大人肯出来见你们,那之后的安排,你们尽可以听她的,本府以官身保证,王大人那边,定会为你们谋一个最好的未来,并且依然会不计前嫌的帮助你们,你们也请尽可能的相信她,同为女人,她与你们的心是一样的。”
说着眼角余光瞟到了身旁人,不禁又加了一句,“太上皇与当今,设立妇协部的初衷,就是想要彻底改善本朝历代以前,对于女子的诸多束缚,用王大人这样的女子当官,也是为了给你们做表率,他在用实际政策告诉你们,女子只要有能力有才干本领者,举官举业都可以,是无需再依附男人来生存于世的,女学女户在北境那边已然是个成熟的体系,假以时日,定也会传承大宁各州府,而我们江州,正踩在了这道风口上,如何做,该怎么改变,要如何乘着这股东风逆天改命,全只在你们的一念之间,包括所有在此围观的其他妇人们,你们也一样可以回去好好想想,在对待王大人来做你们的思想工作时,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她,都回去仔细想想,本府可以保证,再没有任何一朝,任何一个时间段,能比得上现时的机遇了,毕竟,如太上皇和当今这样的明主,千百年来才出一个的英豪呐!”
没办法,人在官场混,清高不能当饭吃,该奉承还是得奉承。
崔闾说的一本正经,可旁边的凌湙却差点站不住,脚尖磨来磨去的难以安定,以往都是臣下们在折子里拍马屁,他看着也没甚实感,看完也不当真,直接朱笔批完就算,可崔闾这样当众往海了夸的,真没体验过,脸皮薄一些的,指定得红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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