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根本从没有过如此疾言厉色过,也根本不会说出如此诛心抹黑之言。
他忍着恶心,“沉浸”在小蠢货编造的幻境里,就想看看它到底有什么后手。
然后,他却是不知,属于他的身体此时却面目狰狞的瞪着太上皇,并且拔出了太上皇之前赠予他防身的匕首,低沉的声音里嘶哑霹裂,“你杀了我儿子,我要你替我儿子偿命。”
几乎是一瞬间,太上皇就知道,眼前的“崔闾”不是他的崔帷苏,可投鼠忌器,他并不敢对这个身体做出什么要命的损伤事,只能提着刀不断的格挡开他挥过来的匕首,一边退一边急道,“帷苏、帷苏,你醒醒,你把眼睛睁开。”
却突然,身上的胖虎开口了,“哥,小意传话过来,让你配合崔哥哥演一把。”
太上皇身子一顿,立时便明白了过来,忙问,“看看你崔哥哥的情况,问他怎么了?”
胖虎嗯了一声,沉寂了几息功夫后,才再次道,“崔哥哥说天命小蠢货,在意图引导他生出对你的仇恨。”
太上皇不断的在攻击过来的匕首下腾挪走动,招架着“崔闾”毫无章法的打斗,两人就跟突然就反目的友人般,一个在不断的意图“唤醒”另一个,面上是焦急的担忧之色。
崔闾却在天命小蠢货不断制造的幻像里,生出了厌烦之心,它心思太明确了,稍微试一下,就试出了目地,无非就是要让他与太上皇离心。
杀子之仇,确可为离心之举,进而生出替子报仇之心,尔后趁其不备,一刀毙命,送太上皇离开此界。
他耐下性子与其周旋,被其污蔑与太上皇有男风之好,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没料这小蠢货还要拉前女婿来恶心他,就为了引出他长女之死。
作弊手段也太次了。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长子的面容,他站在那里,一脸绝望的看着崔闾,嘴唇微启,声音悲伤,“你怎么能纵容别人杀了二弟?父亲,你怎对二弟如此狠心?你对娘、对我们这些儿女,到底还有几分真心?一个男人而已,你爱了便爱了,儿子可全当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掩人耳目到杀子的地步?爹,你让儿子如何自处,今后又要以何种面目接人待物?你让沣儿的颜面何存?京中人言本就可谓,你的风评名声,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是子孙们的,如此混乱的男男情事,恕儿子不能理解,不能尊重,更不能祝福,如此,便只能以自戕来表达不满之心了。”
说完,不等崔闾反应,他一个抬手,就也干脆利落的抹了脖子。
接着,是他的幼子、幼女,相继一个个上场来指责他,孙辈们则排着队的,到他面前以死明志。
真真是全家老小,一个不落的,全都反对他与太上皇之间的“真爱”,逼着他与其分手,顺带的替老二报不平。
你都能私蓄一个男人,怎么就不能原谅老二?他只是太想证明自己,太想进步了而已。
崔闾的嘴边塞着一句话,不断提示着他说出口。
而太上皇在与“崔闾”的搏斗中,也观察到了他微启的嘴唇,以为他将要清醒,想要对他说出什么话来,也催促他道,“帷苏,你说什么?”
崔闾嘴巴张张合合,那句喂到嘴边的话,在面对子女一个个“英勇赴死”之痛里,终于梗涩出了心头,“毁崔氏一族,而就此界永安,吾觉值矣!”
所以,想叫我亲口说出“太上皇该隐于世,永无涉世之期”之言,不可能,决对不可能。
他在天命小蠢货的焦急里,猛然意识到了主体谏言的威力,它这么强烈的引导他,生出对太上皇的厌恨之心,进而激发他内心里,对于太上皇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抗拒,为的就是,让他亲口送走太上皇,只要他将天命小蠢货喂到嘴边的那句,“这里本没有他,他不该来”说出来,那之后的日子里,太上皇会被意识体抽离此界,像原书中那样,伦为别人口中的传言,只存在于寥寥几行字语间。
从他们进入此地开始,就已经落入了天命小蠢货的圈套里,那些细蝇的出现,老二的身死,到飙进他眼里的那滴夹带蝇虫的鲜血,都只为了引出他心里,对于太上皇的排斥、杀机,亦或是之后梗在两人之间的杀子之仇,引出的离心离德,割袍断义之举。
这是一个连环套,一个不怎么高明,却利用了人性弱点的圈套。
但凡之后,他开始怀念亡妻亡子,那种逃脱人性的责备,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进而寻找心灵安稳,推卸责任到另一个执行人头上,裂痕会被无限放大。
他和太上皇将不可能再回到心意相通期。
看来小蠢货是真的很忌惮太上皇啊!
理清了这点,崔闾瞬间就不惧了,看着一个个亲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哪怕血溅五步,都没能引出他巨痛的波折心理。
假的,都是假的。
冷静,必须冷静。
这就是高祖留待后人,来发掘的秘事么?
他在这里,获得了此界的本质,利用疏漏完成了交易,催生出了一个崭新的“崔闾”,然后,又用高祖母的遗骸,引导他来此,窥探本真。
崔闾摒息,寻着恶意感受着天命的藏身之处,之前它就受过太上皇一刀,太上皇估摸它短期内不会出来作祟,却低估了它驱逐他的决心,这是拼着重伤丢命的风险,也要达到目地啊!
突然,崔闾猛的定住了神魂,对着身侧隐有风动之处,喝出厉意之气,“宁正壅,左侧五步三尺高度,砍!”
太上皇几乎不假思索,立即提刀便对着空无一人处砍了下去,只听嗞啦一声响,似帷布破裂般的响动,炸在二人耳边,他挺刀直入,旋转搅动,直至刀尖感觉扎住了什么东西后,才一把将之抽出来。
崔闾却是唤了宓意,“小意,可以扑杀了。”
宓意立即一个恶虎扑食,张了嘴将那团扭动的血滴给吞进了肚子。
原来,在血滴进眼之时,它便蛰伏在了旁边,听从崔闾的吩咐,静静的看它扭动钻营。
崔闾深吸了口气,张眼定晴,这才惊觉,自己现在的姿势竟然极具攻击力,手中竟然还拿着匕首,关键是匕首上实凿扎着了人。
他慢慢转身,发现箍着自己身体不能动弹之人,一手提刀,一手圈住自己,横在他眼前的胳膊上,正扎着一把匕首,血正顺着伤口沽沽滴落。
太上皇紧绷的声息喘在耳边上,他却并没有关注自己的伤口,反而在察觉到胳膊弯里的人,本来僵直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后,轻声询问,“帷苏?清醒了么?”
就在刚刚,一直与自己对打的崔闾,突然横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在太上皇意识到它想干什么的时候,人已经条件反射的冲了过去,拼着被重伤的危险,拦住了那把离颈侧不到两分的匕首,然后,一眨眼,那匕首果然就往他刺了过来。
若非崔闾突然出声,让他拨刀冲对侧空中砍,他现在被刺的地方,就应该是胸膛,恰是那一声“砍”的急促,让他转了半个身位,避开了胸前要害,只叫它的匕首扎穿了胳膊。
崔闾手一松,脸上血色尽失,低头忙要察看他的伤势,“我醒了,你怎么样?”
说着,忙从身上的袖袋中摸药瓶子。
太上皇摇头阻止了他,提着刀,将刀尖递到他眼前,“看,这是你让我扎的东西。”
一截还带着电力火花的数据线,崔闾不认识,但太上皇认识。
他垂眼看着那指长的线路,声音轻慢,“帷苏,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维度了。”
崔闾的关注点,却在失真的天空,开始具象化的演变中,他轻声道,“宁正壅,你抬头。”
那之前被砍掉一半的日头没了,黑夜变白昼,而随着太上皇最后扎出的那一刀,周围总叫人感觉假的布景,在慢慢变真实,山花开始蔓延,树木开始催发,连旁边的黑泉水,都肉眼可见的清澈了起来,成了一汪真正的山泉眼。
而倒伏在泉眼边上的崔仲浩,则在他们眼前,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影,最终如烟般化为虚无。
此方天地,终于与外面世界连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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