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调停了两个手下人的矛盾,转了头来笑着自我介绍,“在下宁正壅,这是我的护卫郭滠,我小妹凌嫚,听闻江州风物宜人,最近又解了船禁,这才领了二人来看看,望崔大人莫怪我等私贿船票之举,也莫要去找卖与我等船票之人的罪责,一切都是我等拿刀架着那人出票的,呵呵,还望崔大人通融些。”
崔闾捏紧了拳,抬头拱手自然道,“原来是宁先生,相逢既是有缘,本府又怎会怪罪?放心,再过些许时日,江船就不禁带人了,你们一行人倒也不至于要牵连那船家坐牢罚罪,本府倒也没有那么严苛,呵呵!”
野史有言:太上皇身有异蛊,百岁高龄亦如青壮时。
如此,他现在的这副面容,倒也能解释为何会这般年轻了,原来野史传闻竟是真的。
崔闾感觉自己后背都泅湿了,极力维持着脸上表情跟人含蓄打交道,偏这太上皇谈兴非常浓厚,竟要与他并肩而行,边走边问,“崔大人这是要去找谁?可需要我帮忙?别的不敢说,我这护卫找人还算在行,有他在,应能帮到大人。”
幺鸡正扭了头往院中看,那猫在院落一角的武弋鸣正朝他挥手,他亦朝武弋鸣投去了爱莫能助的眼神。
开玩笑,主上要跟船出海,他还巴不得跟着去玩一趟呢!叫他冒死谏言,阻拦主上做事,不纯纯找抽么?他才不干。
嘿,出海多好玩啊!这些年大宁各处都跑遍了,本来也该轮到往江州来了,结果,就收到了王听澜的传信。
这不刚好赶巧了么!
幺鸡大掌背在身后摆了摆,意思是叫武弋鸣赶紧趁机走人,别搁着招人眼,坏了他们主上的好事,脚步却未停的跟上了前面人的步伐。
崔闾那个汗啊,感觉后背肩颈都僵硬了,一种陡然偶遇历史名人的心情,又有一种时空割裂的错愕感,全然没顾及到上下君臣的区别,他整个思维都沉浸在,眼前这年轻人竟然就是太上皇的惊诧中,然后再一转念,掐指一算,妈的,这太上皇明明比他还年长,怎的还能如此血脉喷张,极具男人魅力时刻。
这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纪百灵发疯的原因了,就眼前这男人,无论外形条件,还是身份地位,换哪个女人看到,都忍不住想要靠一靠,叫他纳入怀里抱一抱,并视为此生唯一。
可惜,终其一生,这太上皇都是个光棍。
这样一想,崔闾的内心似乎又平静了些,至少,他有儿有孙,有享天伦之乐。
男人么,置之生死之外的,无外乎金钱、地位、女人、儿孙,抛开人生理想来讲,崔闾似乎又觉得眼前这太上皇也没比自己强上多少,连后世之人都在猜测,当他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个离去之后,他的人生是否孤寂之说。
嗯,他是人,不是神,既是君,可现在不是在隐姓埋名么?
好一番七想八想,才叫崔闾终于将内心的震动给彻底平定了下来,再与身边人交谈时,就从容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恢复了正常,手脚的温度也开始回温,边走边道,“可能也是看错了,刚找了一路,才正巧看着卫沂,算了,不找了,衙署那边还有许多事未做,本府还得回去干活,呵呵!”
赶紧脱身,回去再好好想想后面怎么弄。
然而,人太上皇不这么想,一副对内城的百货商超很感兴趣的模样,又冲着崔闾问道,“听闻崔大人有对江州土地进行土改的计划,不知可有章程了?哦,崔大人莫怪,实在是宁某行途多处,涉及州府甚多,每见那些佃农劳作一季,却余不下什么粮食供自家嚼用,还得出门寻小工弥补家用,内心十分之同情感慨,刚同卫沂聊过一回,从他那得知江州土改之事,一时没忍住,倒是失礼了,抱歉!”
崔闾哪敢受他礼啊,借着整理衣冠的举动,侧身避了一避,等彻底整理好了心绪后,才笑着谦辞,“哪里是本府的功绩呢?章程倒是现成的,从设立百货商超,到开办煤球坊,都照抄的北境成熟体系,连这土改之策,也抄的当今太上皇在北境的成功案例,且通过经验丰富的王听澜王大人举荐,找了不少当年帮着太上皇改革作试点的老胥吏们,怎么分怎么改,都有熟例,本府不过做个本地的推手,助他们调解调解当地富绅百姓的矛盾而已,要归功,也得归于隐世的太上皇身上,本府可不敢居功啊!”
可不是么?
若连现成的作业都抄不好,不得证明他这个府台当的有多失职,且无能呢?
崔闾拿捏着府台身份,半分也不敢太与人自谦,免得招人怀疑。
与一个刚认识的人,就你啊我的失了府台气度,回头就得招人多想,何况太上皇这么个被后世人称呼为妖孽的存在,他根本半分神都不敢分,百来步的距离,走出了一辈子的长度。
毕衡那老货,也不知道有没有故意帮着太上皇一行人隐瞒行踪,也不给他提前漏个消息,叫他心理有个准备,这么猛然遇上,若非崔闾把持得住,早跪地上去了。
回头崔闾就按了该给毕衡的那份抽成,并去信给人狠狠骂了一通。
你大爷的,这就是口口声声能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竟然如此坑他!
崔闾气哼哼的回了衙署,并不知道,他走后,定住脚步久久未动的太上皇,眼眸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并与身边束了神情举止的幺鸡道,“他识破了我的身份,奇怪了,他是怎么认定的呢?我这模样,该没几个人见过才对!”
幺鸡蒙了一下,哈了一声,“他认出我们了?没有啊!我看他表现挺正常的,还与主上有来有往的谈笑,挺有胆子的。”
说不得到底有多少人,在主上这身威势下,战战兢兢不敢抬眼说话了,崔闾这表现,其实很令他青眼相看了。
凌湙无奈的撇了他一眼,曲指拍了下他的大脑壳,“你这脑瓜子,一辈子也没见开窍,改日叫我打开研究研究,看里面到底长了坨什么玩意!”
说完,又摸了摸下巴,有些玩味道,“算了,他既然要与我们演,那咱们就陪他一起演,反正本来也不该这么早就被揭破身份,嗯,得记着等后面问问他,到底是怎么识破我的,真奇了!”
幺鸡嘴巴动了动,咽下了那句:是谁先演的人,人家才不敢不陪你演的,主上真是年纪越大越促狭了。
崔闾那边,一回了府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连崔诚都被关在了外头。
他桌案上,正是他从四处搜罗来的朝廷邸报,上面有着现时官场的派系分布,朝堂格局。
上面有几个人名被他勾了出来,那是后世有名有姓的人物,权臣奸臣,以及诤臣,根据目前的居官位置,正划了一张晋升表,由下推上的绘出一副京畿官网脉络图。
清河崔氏,一直都在这张脉络图之上,虽未有高官能流传后世,可整族氏姓是公认的高贵门第,毋庸置疑的千年不倒翁世家。
崔闾看着自己经过旁敲侧击,才理清的官场关系表,突然就将之全部撕毁焚之,他不能在自己的书房内,留下任何与京畿人脉网的任何痕迹,太上皇以及郭将军,都是身带万人无可匹敌之功夫者,他不能确定自己这些东西,会不会被他们暗中摸查到,不如干脆全毁了,一切清理的干干净净。
他就是个连江州都没出过的本地乡绅,什么朝廷格局,官员派系分布,统统不知道,也不懂,是的,他应该连官场规则都半通不通。
太上皇定然就是为着李雁来的,那么,他下一步应该就会往滙渠去,至于什么时候去,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到得李雁身边,都还未知,崔闾对着重新铺好的纸张,提笔一时为了难。
他该怎么委婉的提醒长子,有这么个重要之人会到滙渠呢?
太上皇既然隐了名入江州,就必然不会叫李雁在人前喊他作师傅,那简直跟穿帮无异,所以,李雁那边,会看在这些时日的照顾之情,给一些暗示或提醒么?
崔闾摸着手腕上的珠串,竟然难得踌躇了起来,要不然,还是他找机会回滙渠一趟?
守株待兔?会不会太刻意了一些?
夜上柳梢,他却不知,太上皇一行人已经入了内城,随着人流往百货商超里面进了。
贵人提议来往内城一探,崔闾作为江州府台,自然得尽一尽地主之宜,于是,点头约了个时间,说要在内城请他们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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