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想起了什么,仰头朝着树屋上喊,“怀景兄,还请出来一见。”
树底下发生了这样热闹的事,他怎么还能在树屋里呆得住的?不得出来看看啊!
可树屋里根本没人,崔闾攥着太上皇的胳膊不自觉的收紧,垂眼盯着毕衡,声音无比失望,“你是非要扣一个屎盆子到我头上么?毕衡,我自问对你仁至义尽,便是绝交,也自认给了双方足够的体面,你这样作为,是连最后一点情分也不要了?”
不是记着梦中他为见自己,命丧江底之情,依崔闾的脾气,是绝不可能如此抬手放过他的。
可惜,他以为的高抬贵手,在人家眼里一文不值。
徐应觉还在执着的仰着脑袋叫崔怀景,崔闾便是惯于沉稳的一个人,此时也有点不知所措,旁边的太上皇还在一根筋的盯着毕衡,冷声粗气,“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与崔大人一见如故,不过是女装为我个人小小爱好,怎么?如此也能成为你攻陷崔大人的证据了?”
他脸上用了师傅传下来的敷面,改了肤色和眉形,使整个人脸部轮廓趋于柔和,但人的气势又很刚,与戏台上的刀马旦似的,细究一下就能分出性别。
也是来的匆忙,远远见着圣地中心有人闹事,他目力极好,又跃上远处一棵高树枝上看清了毕衡的脸,知道不能以真面目出现,便临时改了个妆容,找了件不合身的宽衣裙套上就来了,没真的会认为能以此高大身形,可以混淆男女性别的想法。
人眼睛又不瞎,再者江州那边的海船都还没出海,外邦女子都没影儿的事,他可上哪找事先定好的借口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太上皇并不觉的男扮女装有辱君子威严,他也没觉得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做这些事有失体统或其他什么的,因此,说的自然又随意,却没看到崔闾怔愣住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动容。
这人真是……太不拘小节了,好歹是太上皇呢!
崔闾并排与太上皇站在一起,垂眼盯着毕衡,轻声道,“毕衡,你别去修渠了,你去治治眼睛和脑子吧!”
太上皇拧了眉头,却又听崔闾开口,“当年,我为你远大的志向折服,认为你是一个一心为公的,知道你的理想,因此,不分昼夜的替你画了修渠引流图纸,是不是曾经告诉过你,以当年的人力和技术,是无法完成的……”
旁边的太上皇疑惑开口,“什么意思?那图纸是你画的?”
毕衡眼神游移,根本不敢与崔闾对视,只盯着太上皇道,“你让我看着眼熟,你是谁?”
太上皇冷眼盯着地上的毕衡,声音阴寒,“你竟敢欺君?”
这些年,他明显感觉到此人的能力不足,可就因着当年那张图纸,叫他以为,他或许就是个偏才,为怕他处于低位叫人害了,就将其一直放在能入宫觐见的州府主位上,如此,再有人想动他,定然不敢太嚣张,算是一种保护壳。
结果,现在崔闾告诉他,那图是他画的,与这毕衡压根没关系。
太上皇简直要气炸了。
然后旁边的徐应觉还在不遗余力的叫着崔怀景,他气的扭头,高声道,“崔怀景不在,徐大人可以回去了,四回,把人送出去。”
鄂四回出列应声,在徐应觉惊诧的表情下,扛着人就走,等徐应觉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远离了圣地中心,只看到两道高大的影子在阳光下交叠错落。
崔闾叹气,拍了拍太上皇,也没心情问他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还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这中间又有怎样的经过,他统统都没什么力气问了,指着地上的毕衡道,“交给你了,你看着处理吧!”
毕衡此时终于从久远的记忆当中,搜罗出了一个符合这样高大身形的人物来,一个机灵的从地上坐了起来,直直的拿手指着太上皇,声音震惊惊吓,“你……你……”
嗬嗬嗬……!
噗通一声,他双膝跪地,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身体颤抖的不行,“老臣见过……陛下!”
一瞬间就涕泪横流了起来,又激动又欣喜,一边叩头一边哽咽道,“您终于出现了,老臣就知道您肯定还在,肯定还在的……”
呜……!
给太上皇恶心的不行。
他往后退了两步,避免被毕衡扑抱上腿的后果,挺直着身体任由凌嫚和乌灵帮他换衣裳,顺带除去脸上的伪装,等一切妥当,终于又恢复成了那个威严,气势不容人侵犯的太上皇本皇了。
太上皇拍拍自己的衣裳,似笑非笑,“朕这样子,可还当得你口中崔大人的相好?”
毕衡抖着身体不敢接话,额上冷汗一层层的往外冒,他终于强烈体验到了害怕和懊悔。
“是老臣信口胡诌的,陛下,是老臣有眼无珠,求陛下宽恕!”
他咚咚咚的叩头,旁边突然飘来一句,“年纪这样大,别磕死在这里不好收场。”
却是恢复成了崔怀景模样的崔闾,换了一身衣裳从旁经过,声音轻浅,“你们忙,我还有事。”
太上皇气结,伸手拉住他,“我的接风宴呢?”
声音温和,竟隐有讨好之意。
毕衡更抖如筛糠,脑中烟花炸成了一团浆糊。
第138章
崔闾是在外蒲镇上找到徐应觉的。
他就知道这家伙不把事情搞清楚,绝不可能离开,就毕衡那行事,心再大的人也能品出里面的猫腻,何况徐应觉本身还是个观察入微的。
一个擅画人像的丹青高手,以前不注意,或者没往奇异方向想,但架不住荆南本身内里的各种传说,他紧邻这里当了多年的府台,又有替妻寻药的前情在,各种因由加一起,这都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正因着这一点,崔闾用这本来面目形象,与他见面次数排的最少,并且每回都借着身体原因,裹的又臃肿又苍白老态,与年轻体态的崔怀景,尽量分出个明显的差异来。
崔闾和崔怀景,可以面貌上有几分相似,同族么,可以理解,但形态举止,连同坐卧姿势却绝不能有相似之处,他刻意区分着二人模版,为的就是怕引起,心细如发之人的怀疑和揣测。
然而,刚刚毕衡那一通操作,和久久不能现身人前的崔怀景,更别提崔闾在见毕衡时,未加刻意修饰过的体型,种种形迹怕都成了徐应觉眼中的可疑点。
再有,江州崔闾迟迟不归,出崔怀景而不见崔闾之间的蛛丝马迹,就算前面做了再多的遮掩,此时也有可能成为遭人怀疑的动机,他就是来确认一下,徐应觉到底猜到了哪一步。
嗯,也好为接下来的应对做准备。
徐应觉见终于守到了崔怀景出现,站在外蒲镇上唯一的一家酒楼门口,远远的就冲这边拱手,对崔闾道,“我还当今日见不到怀景兄了呢?”
崔闾拂了一下衣袖,不动声色道,“哦?不知徐大人找我何事?竟是这般急迫。”
徐应觉待要张口,却叫崔闾抢先一步道,“若要再为前次那事说项,就不必了,徐大人,我荆南的地绝不可能对外出售。”
一副再要劝说,咱们就没得谈,不仅没得谈,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的样子。
叫徐应觉噎了一下,别说,他还真有打算再劝一劝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不济,妻位没有,妾位可多,牵线许他几门贵妾亲眷,这亲家连亲家的,不也就联上了么!
盘根错结的姻亲关系,不就是这样来的么?
所谓利益共同体,他就想着,这崔怀景势单力孤的,一个人守着这诺大个荆南,再不找些盟友,以后说不得要叫旁人来摘了果子,再给他卸磨杀驴掉了,再有坚持和理想的人,在性命上也总该有那么两分敬畏和胆寒的。
可惜,这些话都没轮到他说,就全被崔闾给堵死了。
徐应觉挠了挠头,伸手做了个请字,等双方落了坐,然后才出声道,“那若他们愿意购海盐呢?”
这话说完,就见他眼神闪烁的盯着崔闾的面上看,一眼不错的注视着他面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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