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谢知行笑了笑,眼睛里有一点神采,依稀破开愁云,“吹了头发就来。”
恩萧笑了一下。等谢知行关了吹风机,再回过头来看,恩萧已经躺下睡了,只给他留了床头的灯。
谢知行轻轻搁下吹风机,叹了气,钻进被窝,把人抱上。恩萧的呼吸很匀称,似乎很快就入睡了。
雨丝丝点点洒落,风里交织变幻,像一首蛊惑人入眠的乐曲。
天色将明的时候,谢知行在床上醒来,猛然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他于是绕着房间找了一圈,不见恩萧的影子,他出门去,如今这里已经没有城防官驻守了,所有人几乎都在前线。
谢知行急急下楼,外套也没披,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
“恩萧,千万不要……”他喃喃。
灰色的雨打在脸上,每一下都在皮肤上烙出小坑,然后又消失不见。
“我还没有好好爱你……我们怎么会来不及?”
他只能猜恩萧会在哪儿。他对他,就好像指尖端着的瓷瓶,碎裂的时候应该是惊心动魄的。可恩萧若真的碎裂,惊心动魄还不够,就连谢知行的命都要拿走了。
直至跑到那栋刚受过炮火的筒子楼,谢知行才依稀看到暴雨里有个匍匐的影子。
百米的空地上,隔得那么远,那低垂的银色发丝异样刺眼,像苍凉的月亮,一下就把谢知行洞穿了。
早起的居民三三两两,驻足观看。也有见过谢知行的城防官过来,撑着伞,抬高手臂替谢知行遮了:“长官您好。恩萧长官他……”
透过雨雾,谢知行琥珀色的瞳孔微眯,被雨染灰了。
人们在窃窃私语,城防官又出声:“长官他怎么了,需要我们去帮忙吗?”
“不要。”谢知行声音冷彻,带着点痛,“都别管他。”
城防官微怔:“可是……”
“麻烦你,把居民送回去,不许围观,不许外传,不许议论。”
“是!”城防官扣靴,打起雨滴来。“大家都散了啊,雨挺大的,容易出危险!”
人群散去,天地之间茫茫一片。恩萧对一切都置若罔闻,只是专心地低头擦地。那是昨天戴琳最后待过的地方。
雨珠把他的头发湿成一绺一绺,有些从他的鼻尖滑过,或从平直的嘴角滴落。他眼睛习惯了水分,一眨不眨,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甚至也没有生气。
谢知行就在雨里看他很久,眼神从冰凉,变成痛心,然后滑向不甘,最后变得无奈,然后平和,像一床阳光照耀下的棉被。
恩萧动作开始加大,他素白的手指扔开抹布,直接碾在了沥青路面上。一缕殷红从嘴唇和着雨染到下巴上,异常妖艳。
他瞥到那人的脚尖,走过来了,走过来了……
谢知行在他面前停下,扶了一下那只碾破的手。
那一瞬的温热顺着指尖溜到心尖,烫得恩萧伤口火辣辣的。
恩萧忽地抬起倔强的眼睛,滚烫,逼人地泼过来。
可他见到谢知行。
雨凄,风萧,在他眼里一瞬都驻了。茫阔天地,只此一人。
“谢知行,下雨了。”恩萧说。
“我知道。”
恩萧觉得他没听明白,咬唇倔强道:“谢知行,下雨了。”
谢知行握住那只手,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指骨、肌腱,手腕,小蛇一样蔓延。
他吐出一点鲜红燥热的舌尖,将那血滴舔了去,嘴唇压上他的伤口,说:“所以我来陪你了。”
他只顾着看他擦,也不帮忙。他知道有些路,长官只能自己走过来。
恩萧的动作逐渐变得缓慢。那地上本来也什么也没有,只是雨不住,仿佛汩汩不断的血。他在雨里,喉头不断滚动,吞咽了无数无数无声的眼泪。
脸上都是水,反正谁也看不出来。
等到雨势渐渐收了,剩一两滴,从谢知行的发梢和衣角砸下来。
“干净了?”谢知行问他。
“干净了……”恩萧说着,人便瘫坐在地上。
谢知行以为他累了,于是去扶他:“那我们回家。”
可是恩萧根本起不来,他左脚的脚踝肿得很高。
“怎么弄的?”
“出来太急了。”恩萧说。天不亮他就偷偷跑出来,失魂落魄的,没顾及脚下。
“傻瓜。”谢知行说着,背过身去,“那你上来吧。”
于是空无一人的萧瑟街道上,断垣残壁之间,谢知行背着恩萧缓缓踱行。恩萧很轻的,可他却像驮住了无限沉的东西,把心里压得实实的,有点酸涩的幸福,甚至想背着他走完一生。
“谢知行……”恩萧搂着他的脖子,呼出的气息有些热,“不回办公室。”
“那去哪儿?”
“教堂。”恩萧说,“去你带我去过的教堂。”
谢知行对那个地方的印象还停留在耶稣注视下的情潮汹涌,以为恩萧再也不肯去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像照顾小朋友,把人往上颠了颠,说:“好。都听长官的。”
于是他换了个方向走去。天早已亮了,恩萧昏昏欲睡。在那之前,他睫毛之间漏进来一点光,依稀还可看见,粉紫的天际,两道彩虹交相辉映。
他们正走向彩虹。
第125章
教堂屋顶上落着水,插满了十字架的草坪上,露珠晶亮,颗颗饱满映虹,一露一世界,缩映了无数个恩萧,无数个谢知行。
空气里有雨后土腥的气味。
恩萧坐在长条椅子上,说:“按城邦的规矩,人死了是要全部降解的,我没把她的任何东西留下来。”
谢知行已经用铁锹挖到了地下六尺的地方。泥土阴湿,草根腐烂,积雪白白的,黏在其中。他手上捏着一块猩红色布料,是小姑娘的衣角。
“只有这个了。编号G不需要牢笼,我们不能把小姑娘整个埋葬掉。”他说,“挖好了。”
于是恩萧从椅子上缓缓地站起来,瘸着腿踱过去。那只脚崴得太严重了,他又一向注意形象,光顾着稳住身形,却一脚踩到淤泥上,“哗”一下滑倒。
恩萧摔得生疼:“……”
谢知行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忍俊不禁,笑声突兀地打破沉寂。
恩萧拎着他由白转黑的袍子,瞪了谢知行一眼:“还笑?没良心的……”
“你是笨蛋吗?”谢知行放下铁锹,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伸出手,“好哥哥,我拉你起来。”
“别叫哥哥。”恩萧气不过他脸上憋笑的表情,于是恼得不看他,“我又没缺胳膊少腿。”
“不要我拉你?”谢知行想了想,把手收回去,“那我们长官,是要背呢,还是要抱呢,还是要在地上坐湿屁股呢?”
恩萧挣扎了一下,左腿完全没办法用力,起都起不来。他脸上浮着薄红,谢知行就笑笑地看着他,好像一只摇尾巴的大型犬。
“……抱。”恩萧说。
谢知行凑过来,鼻尖蹭了一下他的脸颊,手抄到他膝盖底下:“好。”
于是他把他抱到十字架面前放下。低头看下去,那是一个深黑的洞穴,恩萧忽然觉得墓里面一定很冷湿,泥土堵着鼻子,气都喘不过来的。
“别埋了,谢知行。”恩萧说。
“怎么了?都挖很深了。”
“闷,冷。”恩萧说,“小姑娘怕冷。”
他算不上喜欢孩子,好像没有怎么关心过戴琳,甚至还亲手给她一枪。他与她相处也不过十天半个月,可他就知道戴琳怕冷。
“天冷了,她总是把帽兜拉得很紧。除了自卑,她也怕风灌进去。”恩萧说。
“长官很喜欢戴琳吧。”谢知行说。
“她很可爱。”恩萧回忆着品味了一下。小姑娘话多,又闹腾,有点讨人厌,但他还是觉得很可爱。
上一篇:大影帝他怀了条小人鱼
下一篇:狸花猫的种田修仙日常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