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面而来的灾难、灾难、灾难。
每一条都离不开死亡、每一条都离不开灾厄、每一条都离不开痛苦。
夏先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往后的人们会认为,阴影纪巨量人口的缺失与撒迪厄斯有关了。
售票员女士又惫懒地打了个哈欠。她说:“总是些老调重弹。所以最近生意不怎么好,街上也没什么人了……不,应该说,并不仅仅是最近,这些年都是如此。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熔化之星》不再继续演出的原因吧。或许星星的确是熔化了,但恐怕我们也将迎接属于我们的黄昏了。”
她的语气中颇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情绪,但那也并非是冷漠,而仅仅只是……见怪不怪。
她又想说什么,不过这个时候,不远处表演厅的门又被人推开了。几个人走了出来。
“瞧这儿,先生们!”售票员女士突然喊了他们一声,“这儿有位你们的忠实观众呢!他远道而来,却没能赶上最后一场演出!”
那几人吃惊地望过来。他们的面容都出乎意料的年轻。
夏先生迟疑了一下,便随手将报纸折好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朝着那几个人笑着点了点头。他想,或许,的确也算是远道而来。
他从遥远的未来而来,只是在这里停留片刻功夫,瞥见这时代万千奇妙景观中的一隅。
那几人像是也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人便和另外几个人交谈了几句,然后独自走了过来。
“你好!”他说,“我是《熔化之星》的作者……感谢你的捧场。”
他的语气不是很激动,带着点天生的慢吞吞的口吻。他不怎么认真地与夏先生握了个手,然后抓了抓头发,便说:“很遗憾……这部剧目已经不打算继续上演了。”
“因为时代发生了变化吗?”夏先生问。
“……啊,或许是吧。”那人含糊地说了一句,“事情变得不太一样了……所以,它也不再需要了……或许是因为我们已经受够了吧。”
他突然这么认真地说了一句,让夏先生和售票员女士都吃了一惊。
他说:“或许是因为,神明好像永远控制着我们的生活一样。即便我们嘲讽露思米的信徒,而我们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售票员女士不太高兴地说:“神明也是不一样的。”
那人冷笑了一声。他指了指外头冷清的街道,便说:“战争就要来了。”
他对面的两人都沉默了。
“……死亡在我们的头顶投下了阴影。”他喃喃说,然后离开了。
售票员女士茫然了片刻,然后向夏先生道歉。她说:“他的亲人因为传染病去世了,所以他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或许,他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放弃这场剧吧。”
夏先生沉默不语。阴影纪的氛围给他一种压抑的、踹不过气的感觉。
他突然问:“这里是哪里?”
“哪里?”女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这里……这里是陶赫蒂亚。您不知道吗?”
“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夏先生说,“我只是听说要往这个方向走,却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也听说过陶赫蒂亚,但却从未真正来过。所以,这里就是陶赫蒂亚?”
“是的。”女士喃喃说,“……天黑了。您该找个地方休息,然后迎接全新的一天。您不该继续停留在这儿……正如您说的,您该去迎接黎明。”
“而你们呢?”夏先生问。
“我们?”女士想了一会儿,“明天我会去找一份工作,这家剧院将要停业了。虽然这样的命运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真正决定,但我总得提前做点打算……至于未来,我没什么想法。
“……至于其他人的未来,我就更加没有什么想法了。或许会下雨,或许会刮风,或许会迎来新一天的日出,或许会沉在旧一天的黑暗……什么都有可能。”
“您期待有什么人来改变这一切吗?”夏先生低声问。
“改变?”售票员女士像是敏锐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笑了起来,“那当然好。但是我想……”
她站了起来,像是打算下班回家了。
她说:“任何改变都有可能是痛苦和残酷的。”
她从售票窗口里走出来,穿上外套,盯着夏先生瞧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便说:“先生,我送您去附近的一家旅馆吧。可不能让您在这儿迷路……陶赫蒂亚最近的治安不怎么好。”
夏先生欣然接受,他向这位好心的女士道谢。
他又问:“为什么您会认为改变是残酷的?”
这名女士有点心不在焉地分辨着道路,她说:“因为我们不可能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
夏先生怔了怔。
“……既然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那么也不可能知道,这样的改变会让我们通向什么样的道路,是好是坏。”女士说,她拿上了自己的手提包,然后让夏先生跟上。
她的语气中依旧带着那种惫懒的、漠然的底色。
她说:“所以,我只是跟随着这个时代去前行。今天我正常下班,明天我正常去找份新工作……事情就是这样。未来怎么样,我不想去思考。
“……总有人来帮我思考,我认为。比如刚才那位年轻的剧作家,比如那些神明……但是,或许我只是指望阿卡玛拉今天乐意给我一场好梦。我并不指望更多。”
夏先生默然听着,他说:“或许这是我的奇思妙想……我只是想,如果有人知晓未来的存在,知道未来可能通向什么样的道路,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哦……先知?”女士笑了起来,“像是小说和戏剧里的人物。十分有戏剧冲突。”
夏先生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他与这位女士交谈了许多东西。他想。但是,直到现在,骰子和球球也没有给他任何预警。这就意味着,这场交谈并不会给未来带来任何的结果。
对于面前这位女士来说,她或许只是在某个无聊的傍晚,迎来了另外一位无聊的客人,因此在自己无聊的售票员工作中与他搭搭话,聊以打发时间。
她不会将这场交谈看得很重要,正如这事儿不会给她的未来带来任何改变——注定如此。
在他们尚未与彼此告别的时刻,夏先生就已经清清楚楚地预料到了这一点。这让他的心中快速地划过一抹复杂而深邃的思绪。
女士说:“一位先知……对他自己而言,或许那会是幸福的吧,一种痛苦的幸福,至少他能清醒地迎接未来……也或许他会觉得这件事情本身就很痛苦。
“他会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承担更多责任、更多复杂而深刻的东西,因为他‘知道’。那真是令我想想都头疼的东西,但是对他而言,力量也意味着责任——人们都这么说。
“或许人们这么说,只是指望着那些掌控力量的人能好心点,能别折磨他们、能别对他们做出残酷的事情,说不定,最好还能拯救他们……仅此而已。
“……我不太抱这种希望。对我而言,或许我会宁愿没有这位先知吧。”
夏先生有点惊讶地望着她。
“这很奇怪吗?我可不希望有谁能预知我的命运。”女士笑了起来,她显然是在开玩笑,毕竟谁都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位命运的神明。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当然,如果真的存在命运的神明,如果祂足够仁慈的话,那么我会乐意信仰祂的。”
夏先生也温和地笑了笑。
他们随后静静地走了一段路。那名女士给夏先生指明了那家旅馆的所在地,然后与他道别。
在离开之前,她说:“回到您的那个话题……如果一位先知将会改变这个世界……那么……”她像是在思索着,最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都无法假设这样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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