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听见其他人称呼这个女人为,“约瑟芬”。
约瑟芬·霍西尔。
夏先生突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凝望着那个女人,注意到她很少说话,但也的确会给出一些自己的想法与意见。她就像是这里的负责人,其余人都听从着她的指挥。
逐渐地,夏先生的表情沉了下来。
周围的一切仿佛是一本飞速翻阅的书籍,画面变化、光阴荏苒、岁月流逝。人们快速地走动、太阳快速地东升西落、雨水与雪花与阳光快速地交替着。
漫长的时光仿佛被浓缩在这短短的一小段功夫里头。
那个房间并未改变,夏先生的目光也始终望着发生在那个房间里的聚会。约瑟芬一直会出现,只是逐渐变得苍老了一些。她依旧很少说话,但偶尔会给出自己的想法,并且一锤定音。
直到……十四年前。
画面突然停了下来。约瑟芬·霍西尔那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她的外表比她的真正年纪要老迈不少。
她伸手轻轻抚了抚自己已经斑白的头发,然后轻轻说:“那么,我是时候该离开了。”
其余人也望着她,目光中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其中一人情绪有些激动地说了什么,但约瑟芬不为所动。
她只是依旧温和地说:“永别了,各位。我将昂首迎接我的死亡。”
这句话让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约瑟芬朝着其余人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这个房间,再也没有回来。
“……之后她就死了。”球球在夏先生的耳边轻轻说。
夏先生怔住了。
从他在艺术家学部的聚会地点意外地发现约瑟芬·霍西尔的存在,到现在,他就感到一丝惊讶与茫然。很多信息当然已经在他的大脑中排列组合起来,可是……
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为什么约瑟芬·霍西尔会出现在历史学会的艺术家学部?
最关键的是,艺术家学部是阴影信徒暗中建立的,而约瑟芬……她不是要对抗这些人吗?
难道她也被污染了吗?
……不,从刚刚约瑟芬的表现中,完全看不出的这种征兆。她仍旧平静、镇定,甚至于如此冷静地在最后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而从艺术家学部成立至今,这群“艺术家”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太过于出格的事情。甚至可以说,约瑟芬在一定程度上“约束”着这些旧神追随者。
但是……说到底,为什么约瑟芬会出现在这里?
……他曾经考虑过一种可能性,不是吗?
他曾经考虑过,如果真的是约瑟芬·霍西尔在三十四年前的兰斯洛特剧院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如果埃比尼泽·康斯特比谁都更清楚第三任大公的故事……
那么,埃比尼泽应该能意识到,之所以仪式的力量会影响那把道具刀、会造成那场死亡,是因为这个孩子的诞生、是因为约瑟芬生下了这个孩子。
……所以,埃比尼泽会发现约瑟芬的存在。
约瑟芬·霍西尔是孤身自米德尔顿而来,携带着那个可疑的泥碗。她理应是过来求助,或者告知相关信息,将这个麻烦的存在转告往日教会。
但是,不知道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在抵达拉米法城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当时拉米法城的主教,而是疑似与科吉歇尔·兰斯洛特坠入爱河,并且怀孕生子。
……所以她有了弱点。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是纯白无辜的、是一无所知的、是毫不相关的。但是这个孩子的诞生,却带来了许许多多的问题。
……夏先生能够想到的,在保有理智的情况下,约瑟芬加入到阴影信徒阵营的可能性,就只有——只有可能,因为她的孩子。
她希望埃比尼泽·康斯特放过她的孩子。
埃比尼泽·康斯特或许同意了这个条件。无论如何,那是三十四年前。当时埃比尼泽或许已经受到了阴影信徒的影响,但是还没有那么疯狂与虔诚。他或许还保留了一丝理智。
但是,十四年前——二十年过去了,事情也发生了变化。
埃比尼泽·康斯特的信仰暴露了。
在他离开拉米法城的时候,他很有可能需要进行一些收尾工作。比如,杀死约瑟芬·霍西尔这个始终不太可信的,来自异国的女主教。
约瑟芬·霍西尔的不可信来自于许多地方,比如她毕竟曾经是往日教会的一员,比如她知晓那个泥碗的存在,比如她也不可能跟随埃比尼泽·康斯特再回到米德尔顿。
她已经变得年迈、苍老,失去了利用价值,同时还有泄密的风险,因此,在埃比尼泽失势之后,等待约瑟芬的就只有死亡这一条道路。
看起来约瑟芬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一点。她相当平静、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倒不如说,对于她来说,那过去的二十年就已经如同死亡。
而在十四年前的那个时间点,她的孩子,她亲爱的切斯特·菲茨罗伊,恐怕就将要成为一名医生。她的孩子将救死扶伤、将拯救许多人的性命。那或许是比她想象中要好上无数倍的结果。
所以,她可以心甘情愿地赴死了。
……夏先生感到一阵沉重的、叹息的情绪,那黏连在他的大脑之中,让他很难摆脱这种无形的困扰。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这样的选择,而是因为这个选择带来的结果。
在那一瞬间,约瑟芬会后悔生下这个孩子吗?会感到这个孩子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吗?而科吉歇尔·兰斯洛特在那个时候又在做什么?
……他恐怕是死了。但,又是死在什么时候的?
约瑟芬·霍西尔真的就这么加入了阴影信徒的阵营吗?
夏先生感到这些问题如同一声声诘问。而他似乎对此知道得太多了。一开始,他只是想要了解艺术家学部可能存在的秘密,但是这个秘密却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时光与命运的重量。
……他几乎开玩笑一样地想,他有时候可以理解神明的冷酷与无动于衷。那是另外一重意义上的公平,因为那是一视同仁的冷酷。
而他其实没法做到这一点。
他总是希望尽善尽美,总是希望一切都会是个好结局,而他也尽力这么去做。因此,当他了解到那些过去的、已经无法更改的事情定局的时候,他就感到微妙的为难。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位先知?
……那么这位先知想必会是痛苦又幸福的。那位来自阴影纪的售票员女士曾经这么说。
力量在这一刻也成为了对他的诅咒。
他在那儿枯坐着,静静地冥思了许久,终究还是慢慢摆脱了这种情绪的困扰。
但是,他又想——他终究,终究得,做出一个选择。
或许还没那么迫切,但是……
……简单一点来说,他这个人类受到了神明力量的困扰。他对自己说。
所以,他得想一个解决办法。这不会有多容易,但也不会有多难,因为……说到底,那也只是一份力量。
人类的力量或者神明的力量,追根究底,也只是“力量”。
他的目光望向了窗外。熟悉的拉米法城。他对于夏先生的这间办公室也已经十分熟悉了,也十分熟悉从这扇窗望出去的城市风景。
他会意识到,这风景与他息息相关,但是又在某种程度上,与他毫无关联。
他只是这个时间点的过客,一抹飘飘荡荡的幽灵。
……过去。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说:“球球,我们该去别的地方了。”
“好的。”球球语气轻快地说,自从它知道他乐意帮忙出版詹·考尔德的著作之后,球球的情绪就一直挺积极向上,“您想去哪儿?”
“阴影纪。”夏先生说,“你随便挑一个时间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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