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看?”绯罗紧张兮兮地问。
命剑最重要的是与修士合不合得来,哪有张嘴就问好不好看的。朱砂眼眸里忍不住泄出了几丝笑意,肯定地拍拍绯罗的肩膀。
徐风檐远远地大喝:“花姐!!”
梅初蓦然转头,有几分惊喜,只听徐风檐接着吼道:“躲开!!”
梅初本能地向后退数丈,荆苔从含英剑上果断跃下,衣袂飘飘,像一片绿云,恰好点在骨影高扬的鱼尾上。
“没叫你自己上去打!”梅初气得眼角直抽,“你告诉我怎么干掉它就行!”
自从骨影不辨西东,几乎无人敢靠近,它仿若发疯,像被困在小小鱼缸里的大鱼,急于逃脱,而未找到任何出口。
荆苔的气息一出现,骨影立即把他当作唯一敌人,就像它找到了阀一般,只要杀了他、咬碎他,就能逃走,骨影凶狠地张嘴咬去,然而什么都没咬到似的,咔吧咔吧好几次,清冷的河水被它研磨出和骨头一样白的泡沫,若有反噬,它能惊人的咬合力只怕已经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
徐风檐和梅初退到同一位置,徐风檐愣愣道:“咬空了?!”
“没东西给那东西咬罢了。”梅初憋着气,瞪徐风檐,脸黑得像锅底,“你怎么不拦着?你的手你的脚是摆设吗?啊?小苔身体状况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徐风檐忍不住,“可他非要去,还给我打下包票,他说他一定可以。我根本拦不住。”
梅初一愣,旋即喃喃自语:“他怎么敢这样说……”
荆苔双手捏诀,迅速变化,看不清他捏了多少个手诀。
浮休剑化作近百个虚影,将骨影团团围绕,骨影去咬,却一个也咬不着,它狂怒地低吼——骨影居然能发出声音。剑影深入骨刺,将它向水底狠狠掼去,骨影大力挣扎,水浪四溅,把这里变成沸腾的油锅,只要荆苔这滴清水落下,就该炸了。
荆苔被这吼声一震,踩着骨刺的脚滑了一下,脸色随即白了一半。
他咽下喉咙的甜热,向前伸掌,掌心挤出一个呆板硬冷的“破”字,周遭焚着灵火,直接拍向鱼头。那字离掌不到一尺,猝然撑大,比荆苔自己还要高大,从每道笔画里都蔓延出细密如瓷器裂纹的符纹,隐隐的灵爆之声不断,引发的旋风刮得荆苔自己都差点没能站住,囫囵从剑影中抽出一把堪堪立好。
“破”字符在骨影一双惨白鱼目中央生根、萌芽、然后热烈盛放。
像一团火焰,却是以白骨为柴,鱼目轱辘轱辘滚成暖色,骨屑爆成烛花,毕剥作响。
那提灯……还在荆苔左手里微微晃悠,火苗缩小成半个拳头的大小,像是被压得几乎要断气,“嗬嗬”地弹跳。
他骗了甘蕲,这盏命灯里根本不是经香真人的命火,而是……他自己的。
连王灼都不知道这件事,经香真人自焚的那一晚,荆苔就爬上不朽树,摘下了自己的命灯,偷走了自己的命火。
他把自己的命日日夜夜提在手里、簪在发上,没事的时候,就看自己的火是如何挣扎、如何喘息、又是如何渐渐走入末途。
荆苔因此获得莫名其妙的快意。
绯罗紧紧盯着翻滚中的鱼骨身影,看了很久,忽然回头问朱砂:“砂砂,你有没有觉得,它很眼熟?”
朱砂也在看,打手语,很笃定:“我见过它。”
怎么会见过它呢?明明是这一次决堤才出来的怪物,能从哪里见到它?
一个答案仿佛浮出水面,却望而不得。
类似的念头也在梅初脑海里寻衅滋事,梅初忽然怀疑起自己,当初是经香真人对付过骨影没错,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经香真人还在做弟子的时候,但小苔……
至少,从来都没有人知道骨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信鹿有没有跑到昧洞,她和王灼商量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向昧洞示警,希望那个泊萍君归长羡是靠谱的。
“破”字符爆开的灵力炸得水墙高耸,骨影所在之处生生沉下数百丈。
水哗啦哗啦地倾倒出来,墙体以骨影和荆苔为中心,向四周推山倒海、翻云覆雨,遮蔽天日,投下几乎能遮盖一整个城市的巨大阴影。远处的众弟子、朱砂绯罗、还有不远处的梅初徐风檐都齐齐看呆,他们俩及时推掌抵挡硬挺挺的水墙,仍然被浇了个湿透。
众弟子沉默一晌,不知谁先欢呼了一句“万岁”,剩下来的人也跟着欢呼:
“万岁!”
“禹域!万岁!”
他们也没看清楚来人——荆苔——到底是谁,只知道是自己人,吼得自己嗓子疼、脑子震荡,一声高过一声,汇聚成沉重的声浪,目光灼似万千星辰,万分期待地等着水墙坍塌,就像等待一场好戏的落幕。
徐风檐不敢置信:“成了?”
“想得美。”梅初冷冷地说,忽然向前一步。
徐风檐道:“花姐?”
“我们俩下去。”梅初依然黑脸,看出什么,“小苔灵力不足,那符不够,他也不能下水。”
她立即一条鱼似的溜进了水下,徐风檐连忙跟上,两人一左一右,向骨影的方向游去,薤水蕴含的灵力滋补着他们二人,浑身灵脉欢腾地涌动起来,齐齐奏乐似的。
就在他们二人入水的那一刹那,水墙塌了。
如此好的消息、明明是那些弟子等待已久的消息,欢呼声却戛然而止,消失得异常突兀。
因为他们都看到了水墙中露出一半的鱼头,湿淋淋的水光,如一把令人胆寒的铡刀,两枚鱼目还在轱辘轱辘,灵活得下一息就要掉出来似的。
水墙轰然倒塌,骨影摆尾,将四周的水推离自身,那水又层层叠叠地去而复返。
荆苔迎头浇了一身,全身针扎似的颤抖起来。
他没有放弃,手诀快如闪电,手指似乎都扭曲的缠绕在一起,数道剑影明明灭灭,无法看清到底哪把才是真的浮休剑。荆苔二指一并,剑影从骨刺间离开,分列两行,倏地疯狂旋转,剑息如绳索,穿针引线似的将彼此拉扯在一起。
梅初游到一半,探出水面,瞳孔颤抖——荆苔要起阵了!
果不出她所料,荆苔以剑起阵,每一浪水流的轮廓线条都化作他手下的阵纹,水流甫一变换,阵纹就叠加一层,瞬间,那阵纹的厚度已经淹没了骨影,重重光影,胜过一幢翡翠高楼,几可摘星,剔透幽深。
骨影终于产生熟悉的感觉——那仿佛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情。
“原来是你。好久不见。”荆苔轻声说,全身皮肤的纹理里都渗出血丝,让他看起来像个血人,“你居然没有灰飞烟灭。”
一声令下,这幢阵纹高楼从最顶层开始爆炸,像点燃引线的长串爆竹,登时响成一片,那炸声穿透力强得不可思议,与翕谷乐修有异曲同工之妙,声浪高叠,痛苦的不只是骨影,还有其他修士,仿佛有人在弹动他们脑海里看不见的一根音弦。
骨影焦躁而痛苦地扭动,从头到尾哗然变红,与梅初造成的粉红色不一样,这一次,它全然被染红,如血一般。
徐风檐骇然,觉得它应该改名叫“血影”。
这时,他和梅初都接到荆苔磕磕绊绊的传音:“将它尾巴往水底拉!快!”
徐风檐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和梅初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他们两人一头扎进水底。
水底万籁俱寂,神把其他噪声与水分离,留水一份安宁。
骨影的骨尾在水底剧烈抽动,搅合水泡不计其数,那扇形的尾巴上还有一道剑痕。
徐风檐从中感觉出了梅初通犀剑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举剑狠狠地扎了进去。
他已经做好了被甩走的准备,真的扎进去时,手腕首先被震得剧痛,仿佛裂开了,想来梅初也已下手,甩动的幅度并没有想象中大,但还是给徐风檐以飓风中央的错觉,差点没泄了心口那道气。
梅初传音:“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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