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致虚咳了几声,道:“首徒大人修为高深,竟没有发觉这但氏祠堂整个就是一个法阵么?”
什么?
王灼大吃一惊,他放出神识,甚至能察觉到荣妈一步不离地守在门外,那些侍从仆役的叽叽喳喳,听见枯叶与寒风共舞,雨声缠绵,打在院中的花街铺地上。
但他依然没有感觉出来法阵的存在。
“唉——”楼致叹息说,“幸亏我还学过一些阵法。”
说毕,楼致再次展扇,这回跃出来的是一尾足有手臂长的红鱼,张开鳍,如血,落地时却又成水,王灼低头,注视水花溅到自己的衣摆下方,殷湿了几个小点,看上去倒像是墨点。
红鱼再次跃出来的时候,右侧地板嚯开了一个大口,露出极狭窄的楼梯。
楼致踢开碎裂的木板,自己走了下去。
王灼迟疑地站在楼梯口,似是没想到楼致会如此暴力拆卸,一时踌躇,不知道该不该与虎作伥——可数来,他好像已经做过好几回了。
“下来嘛!”楼致察觉到王灼没跟上来,又退了回来,只冒出一个头,“不多这一回。”
说着,拉了拉王灼的下摆,那里的水渍还没有干,很明显。
最后王灼妥协,他跟着楼致一阶一阶地下行,直到进入一个略显得空旷的屋室。
楼致在扇子上点了一撮灵火,不算太明亮的光芒照射四周。他突然停下脚步,王灼差点撞上他,猛地停住,不知怎么了,却见楼致缓慢地扭过头,表情有些微的难以言说。
“怎么了?”王灼忍不住问。
灵火的浅浅光芒映着楼致的半边脸,他幽幽地说:“没想到一地的府君会有这样的喜好。”
喜好——?
什么喜好?
王灼向左前方走了一步,隐约看到了两副棺材、两方无字碑。
他沉默了。
“没想到但府君还有这样的爱好,这到底是哪两位大能,死后待遇这么好,把祠堂当卧房。”楼致走过去,弯腰,凑近打量无字碑前发着莹莹白光的东西,“这是什么?”
王灼垂下眼皮,慢慢地摇了摇头:“不知。”
“嘁——”楼致没抬头,扇子尖向前探去,距离白色物件很近的时候稍微顿了顿,然后义无反顾地点了下去。
瞬时间,光芒大盛,云雾弥漫。
团雾如棉花撕扯,撤出如镜的平面,楼致轻呼一口气,王灼也猝然正色——在这方镜面中,他们居然看到了荆苔的身影。
这是一个年幼女孩的视角。
“首徒大人,你或许不知道。”楼致忽然说,声音轻轻的。
“什么?”王灼隐约觉得楼致要说一件大事情。
“我的那位长辈,那位出自锦杼关的长辈,曾与当时的洞主长叹,自然我不知晓其内容,但我听到了一句话。”楼致顿了顿,眯着眼睛,好似在回忆,“他曾经说,锦杼关是神迹之地,为何不能福泽绵延。而洞主说,无福之人,为何有福。”
第70章 寄燕然(一)
令但虹永远无法忘记的是浔洲上的小木屋,并不是后来那个已经葬满骨灰、弥漫妖毒的河中洲。
她也清晰地记得在浔洲周围茂盛生长的芦苇,那些飞扬的荻花。
但虹闭着眼睛,后脑勺辣辣地疼,黏糊的血让她感到分外不适,好像又下起了雨,她好像躺在湿润的泥土上,闻到青草的土腥味,闻到飘散的花粉味道,闻到青苔缓慢生长,胖乎乎的松鼠从倒木上飞速跃过。
她听到有人在说话,那并不只有一个人。
她想,怎么会呢?
她又欣慰地想,很好,府君的记性很好。数年过去,这幅场景还能清楚如昨、边界鲜明地停留在记忆里,没有因为岁月搓磨而失色,也没有因为故人不在而成为梦幻泡影。
到如今,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但虹完全地睡去,恬然的、倍感幸福的、且愿意抛却一切沉浸在如水一般的旧梦里。
但府君再次睁眼,是被浓烟呛醒的。
她垂死病中惊坐起,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双眼泪水朦胧。当下想不起别的,只本能地跳下床,把木门给推开,大口地吸了一口气。
等但虹缓过来,揉了揉眼睛,倏然理智回笼,她的视线扫过周围的一切,比如那个冒烟的厨房、不远处的石井,还有……自己短短的手指
但虹愣住了,一种荒诞而神迹般的想法从心头幽幽冒出。
——难道,她真能有如此幸运么?
一男一女咳嗽着从厨房中退出来,男子没顾得上自己,先拉住了女子,抓着衣服,去给她擦脸上的灰:“玩过了就不玩了,下次还是我来,好不好?”
女子咳了两下,由得男子给她擦脸:“好吧,看来我确实没这个天分。”
但虹看着两人的一举一动,仿佛被石头砸懵,遍身都在发麻,像吃了什么毒药或者用花椒泡过澡似的。
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下,但虹几欲落泪。
“呀,小丫头,你怎么醒了。”女子发现她,偏头,笑起来很动人。
“姐姐!”男子扯她的袖子,不满道,“还有我咧,你也帮我擦擦嘛!”
“好好好。”女子无奈地说,寻来一张帕子,蘸水给男子擦脸,嘴里说,“也没多少灰。”
“我都帮你擦了。”男子委屈地说。
但虹愣愣地看着,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看到女子向自己眨眨眼睛,示意她稍候,她机械地点点头。
“真是一对璧人。”有人在但虹身边说,声音平淡,“是不是?”
但虹猛地扭头,只看到墨绿色的衣服下摆,仿若五雷轰顶,她瞳孔骤缩,视线缓慢上移,看到了一张她实在不想看到的面孔——因为这提醒她,这里依然是梦,她果然不曾拥有那么大的幸运。
那是荆苔。
但虹还没开口,也许她还想再装一装,但荆苔没给她这个机会,他敷衍地披着外袍,淡淡道:“府君,既然是故人,何不妨介绍与我?”
她盯着他,直到从屋子里又跑出来一个少年,满脸焦急,好像提着一颗心奔波了千里之远才来到这里——是闾家的小奴。
“小师叔!”当归一头扎进了荆苔的怀里,他还没有荆苔高。
荆苔好像不太适应,但没有推开他,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忍不住道:“呆会儿再跟你算账。”
当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一脸通红地松开手,侧过脸,又顾忌着什么,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
荆苔依然和颜悦色,重复了一遍:“府君,他们是谁?”
但虹一言不发,盯着他们说话,看她眉眼间的隐秘笑意。
未来的明府之主终是认输,闭上眼,道:“是计臻和越汲。”
是春日里和花起舞的计臻,是永远、永远也不会回来的计臻,是她的……臻姐姐。
从但虹儿时的面容中透出一股叹惋和对往事故人的无能为力。
计臻丝毫不把她刚刚差点烧了厨房这件事放在心里,笑呵呵地搓了搓手,向他们三个走来。
但虹瞬间绷紧了整个身体,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一口气吹没了这个残影。
越汲把他们三个当空气,返回厨房收拾残局,计臻走来,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刚刚逞强了,你们可以再休息一会。那是我夫君,越汲,翻越的越,汲水的汲。我叫计臻,计策的计,至秦臻。”
“免贵姓台,高台的台。”荆苔拢拢衣服,示意当归,“他是当归,多谢二位。”
“算不得多谢。”计臻摇摇头,又问但虹,“小丫头,你的头还疼吗?”
但虹犹然雕像一样木然,荆苔在她耳侧打了一个指响。小丫头猛然醒转,这才发觉就像记忆里那样,她跌下山坡,伤到了头,计臻好心将她拾回,还给她上了药。
由于太过激动,但虹醒来时并没能想起这个伤口来,此时,她摸了摸绑着的白布,摇头:“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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