蓂门尊主到场、都是在等结果,东西虽均已布置好,但没有蓂门敢像禹域一样把赌注都押在荆苔的阵法上,毕竟荆苔不是阵修,当年的第一阵修已经故去多时,三千大道唯独找不到阵修的道。
“听闻十六蓂格局形成之时,世间就被一方大阵囊括其内,阵修于是都没有容身之处了。”归长羡懒洋洋地说,他在一群忙人里头倒显得闲散些,比徒弟方澜看起来还闲,这句话终于吸引到了荆苔的注意力,归长羡对荆苔叹道,“当年尊师不就是因此才显得珍贵么?戳破气泡的人总是尖锐一些的。”
天际渐渐亮起来,荆苔微怔,甘蕲的嗓音响起来:“泊萍君是从哪听闻的?我孤陋寡闻,没听过这个说法。”
“没么?”归长羡并不生气,“我以为阵修都知道,他们不是以天地为阵的么?”
荆苔觉得归长羡好像在暗指什么。
传信的银鹿全都散了,只剩一只。王灼深吸一口气,扭过头,荆苔紧张地觑着他的神色,旭日的光一点一点地移到禹域尊主的面容上来,荆苔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王灼道:“成了。”
荆苔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捏紧了甘蕲的手,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听到王灼的话,呼吸霎时间松快下来,忽然发现徐风檐刚松口气、就怒瞪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握着什么,连忙放开。
甘蕲把手提起来,上面很明显的红色指痕,荆苔抿嘴把视线错开,甘蕲笑笑,刻意扯扯袖子把指痕露出来。
荆苔赶紧朝着王灼一拱手:“师兄,我去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好。”王灼点点头,荆苔转头就递了个眼神给甘蕲,甘蕲会意,回头有意无意地看了徐风檐一眼,这才跟着荆苔一同踏进了阵法的正中心,手指一勾,道:“给我晶铂。”
徐风檐牙关咬得咯吱咯吱响,恨不得立即就追出去。
“还有正事。”王灼说,徐风檐这才狠狠地收回眼神,掏出早就备好的晶铂和银箔灯,没好气地扔进阵里,甘蕲接住,没个正形地含笑道:“谢谢师兄。”
“谁是你——”徐风檐差点跳脚。
荆苔把簪子往阵心一插,银光大炽,把灯簪上命火的光芒都压了过去,他们二人的身影像灰烬一样在火焰中散尽,徐风檐和王灼见不得这幅场景,额角疯狂地抽动起来,在同一时间,大殿银箔灯的周围出现了一团新的烟雾。
那团烟雾里风雨飘摇,宽阔的大江之中漩涡广布,直冲上昏暗矇昧的天穹。
灵光时有时无地闪烁着、像心脏一样搏动,那股令人胆寒的死亡气息也像血液般循环在灵光周遭,按照心跳的节奏膨胀再收缩,所有人都从中看到了某种不应该存在却莫名异常坚强顽固的生命在挣扎。
江边一名女修御剑而立,衣袂碎裂,气喘吁吁——那正是徐风檐之徒,朱弦。
第130章 渡河汉(十六)
紊江,翥宗。
姗姗来迟的管岫跳下船,沿着长阶疾行,风尘仆仆、雷厉风行,却在进入大殿的前一刻突兀地停下来,门口的弟子正要敲门向柳霜怀通报,却被管岫拦下来,未免有些莫名其妙:“红蕖师叔?”
数月不见,弟子觉得红蕖师叔的眉眼都比从前更冷峻,眸光似刀,看得她瑟瑟发抖。
管岫回首看了一眼灰沉沉的水面:“阵已经修好了?”
“是。”弟子不明所以地恭敬答道,“是禹域的纤鳞君过来修的。”
管岫对这个名字好像有细微的反应,半晌又问:“已经走了?”
“嗯,走了。”弟子一头雾水,偷偷看了一眼紧闭的大殿门,踟蹰道,“集会已经开始了,不然还是先进去吧。”
管岫却出乎意料地后退一步,她听见隐隐的交谈声从殿内传出来,像不停劳作的织机声。“不急。”她说,弟子懵懵地抬头,听管岫继续道,“师兄醒了吗?”
怎么又问道尊主大人身上了?
弟子道:“还没有。”
“我去见师兄。”说毕,管岫利落地旋身往另一座高峰上走了,留下那弟子摸不着头地“啊”了一声。
半路上管岫遇到座载着“疏庑”的峰头,多看了两眼。
灵光以一种诡异的轨迹流动在山石附近,即使是遇袭时整座护山大阵全面崩溃,疏庑的阵法好似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这是现存最难以逃出的牢笼,偏是有人能从中逃出。
柳风来躺在寝殿里,四周静得能听见灰尘在空气中飘滚,这里还留着林漓的痕迹,墙角青瓷中一支崎岖的梅枝,梅花红得很漂亮,凝固在盛放的那一刹那,屏风上绘制青山、长河,另有一双灰雁相偕并飞——那也是林漓的手笔。
管岫小心地进到屋子里,环顾四周,轻轻地叹气,仿佛心被揪起莱。
林漓是很好很好的人,善于把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日子都过得有滋有味,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与伴侣共住。管岫曾见过柳风来用他那双拿惯了刀、满是茧子的手给林漓绣香囊,一边绣一边吸气,笨手笨脚地把大雁绣成了小鸡,林漓也没有笑过他,认认真真地佩在腰上。
管岫走到柳风来的身边,垂眸注视他的眉眼,冷冰冰的,不像柳霜怀那样总是笑脸,即使两兄弟的相貌那样相似。
“你……知道这件事吗?”管岫用气声问,并没有期待得到回答,“霜怀知道这件事吗?”
光线绵绵地拉长。
管岫摸出一把黄铜钥匙,像羽翼伸展开来。
两炷香后,管岫重新出现在大殿前,弟子忙替她开门,顺嘴问道:“尊主还好么?”
管岫点点头。
这时,满含热泪的柳霜怀小旋风似的从里头冲上来,一把抱住管岫,嚎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管岫:“……”
她一边拎着柳霜怀的衣领把他从自己身上扒开,一边看了一眼银箔灯的情形,暗自吁了口气——幸好看不着这边——这才训柳霜怀:“多大了都!”
柳霜怀不好意思地笑,安慰似的道:“兄长会养起来的。”他以为管岫先去看柳风来是因为她过于担心柳风来的身体,管岫不置可否,拍拍衣服走进去,边走边问,“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鱼已经进网。”柳霜怀忙跟上。
管岫回头瞟了他一眼:“什么进网?”
“就是荆兄出的那个主意。”柳霜怀比划着,没多想,“他说骨影再怎么厉害终究是条鱼,鱼终究还是会被网缚住的。岫姐你看——看禹域那里,那是骨影出现的地方。”
管岫随着柳霜怀的手,把眼神移到那团含着波涛汹涌的烟雾上去。
荆苔才刚从传送阵中现身,恰好看到朱弦跳下河面的背影,那样果决、鲜艳夺目,他下意识地放出灯簪,只把一截红衣钉在堤上,一枚黄铜铃铛在地上左右滚,铃舌无力地搭着。
这孩子!荆苔暗暗叫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都让这些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安生点等着大人来了!
甘蕲从阵图中走出来,严厉而细致地把河面的漩涡细细扫视一遍,道:“有两条漏网了。”
“两条?”
甘蕲把灯簪拔出,插回荆苔发髻上,确认道:“两条。”
众多弟子在堤边喘气,无一例外地都带了点伤,见着救星一般众口一致地大叫:“纤鳞师叔!”
“你们退后。”荆苔说,点点下巴,“辛苦了。”
朱弦手里还只是弟子剑,无名无刻,古朴而脆弱,再加上先前赶鱼入网的斡旋,三招过后,弟子剑就碎在她的手中。
巨浪从上方沉沉地压来,她看到其中一条漏网之鱼的尾巴在绵密的泡沫中若隐若现,骨节扭动的声音如同某种嘲讽的笑声,厚重得几乎有实体的水腥味瞬间淹没她所有感觉,好像在旁观史前的一次生死搏斗。她看到它们骨头上碎成末的齿痕、看到磨得尖锐的利爪,看到从它们的血泊里长出了一朵妖冶的红花,花蕊像蛇信般伸出,并无由地想象数万年后这个世界都会被这些红花占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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